蕴他仙骨(15)
尤蘅微露迟疑,他抬袖将方絮因额前的碎发别至耳后,作笑道:“王莽虽是我的心腹,此事我却概不知情,我如此说,三娘肯信吗?我的确盼着祝好死,也知你想暗中救她。你不惜以自己作饵,更将匕首转托祝好,三娘……是怕我为此谋弃你于不顾么?你信祝好会舍命救你,唯独不愿信我。”
“你见祝好脱身死局,便敲定我会舍弃你的性命?”尤蘅喟道:“三娘啊,莫要疑我,令我寒心。”
眼前的男子身着锦衣,清秀儒雅,眉间蕴怜众生悲悯,他身有君子之姿,她……定是太累了,尤蘅对她那般好,怎会害她呢?他所言不错,祝好还好好活着,她不该疑他。
方絮因如此游说自己,心头却隐隐作痛。
她退步垂首,长睫掩绪:“公子,我已数日不曾归家探母,虽说家中尚有大哥主事,我亦将所得的银钱托给大哥令他为母亲寻医,可明日我需为公子上堂谋事,尚不知何时得闲,今日我想先回家中照护阿娘,明日巳时絮因必定亲临府衙。”
方絮因往偏房纵目,“烦公子遣人好生照拂祝好,若她明日未醒,我一人亦可助公子成事。”
尤蘅自是不阻,待方絮因行远,他将视线投在偏房,眸底划过冷意,“祝姑娘还要窃听到何时?”
祝好闻言推门见日,她走起路来浑身乏力,步抵尤蘅跟前已是气喘吁吁,“我与尤二公子做个买卖如何?”
“说来听听。”
依方才窃听得到的消息,祝好已经大略清楚尤蘅的谋划,不过是伪君子欲以活人殉葬案将自己的兄长一军。分明全局都是他在操控,却又将自己撇得如此干净。
不过,尤衍作恶多端,若能伏狱的确是城民之幸。
祝好理清思绪,笑言:“明日我到府衙与方姑娘一同指供尤衍。”
尤蘅扫她一眼,神色寂静无波,“这不是应该的吗?你所处之地,是我的别邸,并非你以此要挟于我,而是……祝姑娘如今的境况,只配任我所使。”
祝好为他拊掌,口中却另言:“咦?絮因姐姐不曾与你说过吗?我此人最是犟嘴,眼下倒能乖乖应下公子的命令,可明日升堂岂知我会说些什么?我与絮因姐姐不同,未视二公子为心尖肉,何必吊死在公子这颗树上?自然,公子若觉得指供之人只絮因姐姐一人更是大谬不然,不若……”
“明日我作为尤大公子的阵线与絮因姐姐相抗言如何呢?尤二公子也可以选择在此地杀人灭口,只是絮因姐姐临行前曾托公子照拂好我,再说了,我无任何事、任何人,能得公子的牵掣。”
尤蘅打岔道:“祝姑娘,你要同我作何买卖?”
“于公子而言,倒是小事一桩。”祝好直言道:“我想让阿爹泉下得以瞑目。”
……
月夜风凉,长街行人渐散,唯有零星几座小坊还燃着灯烛。
祝好远隔半月回到凝棠坊,只见铺门掩闭,烛火皆熄。
“祝娘子?”
祝好闻声回望,铺坊对街的一间书肆燃着烛炬,火光映彻少年郎的眉目,他手捧书卷,光影尽落两眼,好不风流蕴籍。
少年郎将书卷搁置窗牖,他越出书肆,将一物递给祝好:“祝娘子,那日你走得仓急,买下的香糖果子未及带走,恰好我识得祝娘子,凝棠坊的顾伯托我若见着你,便将此物转交到你的手上。”
祝好低头看去,是以西皋油纸所裹的香糖果子。
少年郎见祝好未接,言道:“祝娘子放心,顾伯每三日便会交给我新熬的香糖果子,新鲜得呢。”
祝好不愿他误解,她接过包裹,忽觉眼前与她年近的少年有些面熟,她道谢后问:“公子如何称呼?”
少年郎眼睑低垂,好半晌才听他道:“施春生。”
祝好手中的包裹从掌间滑落,施春生堪堪接住,再次递给她。
“谢谢。”祝好接过,不再多言,只一人往折哕斋的方向行去。
夜风傍身,将青砖地瓦上的败叶尽数卷起,长街灯烛晦暗,也将她拉入幼时那段阴晦的过往中。
祝好双亲与施家是故交,她方及笄,施家便遣媒婆到祝岚香的跟前说亲,施家欲为施大郎求娶祝好,施家虽非大富之家,可祖父于城中书塾任夫子,重望名高。
她作为孤女,配施家这门亲事倒也算上乘,怎知定下姻亲当日,施家大郎竟莫名暴毙而亡,其母伤怀过甚,没几日便紧步后尘,此事更是一朝坐实祝好天煞孤星的命格。
她从未有过伤天害理的行举,偏偏世人仅因望风捕影便难容她。
施春生是施家的次子,祝好见他,不可避免地将几近痊可的疮疤再次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