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他仙骨(268)
声音已渐微弱,如风中残烛,行将燃至最底。
她不容自己有半分喘息,强自捋直舌根,手下的动作也未停,忙接道:“苍平侯……阿吟心底正难当,大人是阿吟的兄长,若大人哄哄阿吟,宽慰问她一二,自是极好的,不若阿吟……”
她终于停下动作,迎上梅怜卿缓缓睁开的眼,祝好一字一句地道:“大人得活下去,阿吟不能没有兄长,妻子与即将出世的孩子也不能没有丈夫与父亲。”
言罢,残肢处已彻底止住血,只瞧着焦黑赤红,狰狞得可怖,祝好仍不敢轻心怠慢,取来有消炎止痛之效的三七粉仔细撒在创面,事了,又扯过麻布裹缠伤处。
祝好蹙眉偏头,额上积蓄的汗珠行将再次滚入眼中,悬而未落之际,一侧已有人将巾帕轻轻覆上她的额间,为她轻揉地拭去汗液,祝好低声又道:“多谢。”
“翩翩,辛苦了。”
她浑身一顿,呼吸也随之一凝,一转头,见是风尘仆仆的高个男人立在一侧,手上正捏着一方为她拭汗的巾帕,他唇上含笑,眼底只映着她,也不知是何时立在此处的,她竟未发觉。
祝好眉眼一弯,不再看他,只紧着忙手里的活,才缠上三两圈,忽然蹦出只手扯过祝好的麻布,絮絮念叨:“哎?哪是这般缠法?既已止血,便当缠得松些,勒了紧了,反而不利于生痂,只需将三七粉妥帖地裹覆其上……”
公孙葭见那姑娘似入定般顿住,他气不忿儿道:“可在听?看着些,仔细着学!”
祝好“噌”地窜起,不防腿脚早已酸麻,她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扎进草垛,好在宋携青手疾眼快地将她护在怀里。
她其实……她虽则从方才起,自瞥见狰狞血淋的断肢,亦或是更早……她便想哭了,只是兀自忍着,久而久之,便也渐渐忘了,此时此刻,她见着宋携青,见着公孙葭,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却自心底陡升,她压抑不住,根本不受她控制,她先是小小声地轻啜,下一瞬,破声大哭。
她扑在宋携青怀里,揪着他的背衣,使劲往他襟上蹭泪,好似迷路的孩童终于归家,寻见倚靠,尽情肆意地宣泄满腹的委屈,宋携青抚着她的额发,全然不顾有无旁人,只将她揉在怀里,温声哄着,“翩翩,没事了。”
他说,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在他眼里,再无人能居她之上……帝师到底是帝师,状元郎到底是状元郎,一番哄慰之辞如河泻水,恨不得将世间一应的美词尽往她身上套,一侧还有人啊,他……不臊么?祝好气得打他。
“大人搁在家中的药材取来了……”雀声急匆匆地自外赶来,将一箩筐物什交与公孙葭,他一面朝祝好嘻嘻道:“方才我同大人被拦在牢外,所幸撞上帝师,不若真不知当如何进来呢,狱卒只道是祝姑娘你下的死令,急得我家大人撸起袖子打算与那些个扛着刀剑的狱卒打上一架……噢,禁卫请来的医工无一不被大人训了一通,眼下正杵在外头呢……”
公孙葭手上的动作利索如风,且又在伤处敷上一层不知名的黄褐色膏状药什,继而拖长声调道:“你小子再瞎说八道,仔细着回头扫地出门!”
雀声耷拉下脑袋:“是……”
梅怜卿此时已缓过来不少,口中的巾帕已去,他眼中一热,望着众人,恨不能躬身致谢,无奈于已是半个废人,“多谢诸位,若无诸位相助,我与殿下昨夜只怕是……
“殿下如何老夫是不知,但
若论你这条命,你只当谢过祝姑娘,若再迟一步,梅大人倒成干尸了。”公孙葭睨眼仍埋在宋携青怀里的祝好,略略一顿,“火灼之处有些许糜烂,想来是你持铁时不稳……”
他忽而一转话锋,软下声调,“嘛,不过……初初应对,也算勉强过得去,正好,老夫尚且缺个徒弟,祝小娘子资质虽平平……也堪凑合……”
祝好一听,忙自宋携青的怀里探出,她的眉梢与唇角皆扬起喜色,当即深深一揖,“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公孙葭嘴角一抽,“哎,你这丫头……罢了,懒得多说。”
“此处有老夫坐镇,你且带她回府歇歇。”言罢,他睇眼宋携青,转而将视线落在祝好仍隐隐打颤的两手上,“她受惊不小。”
祝好自是不愿,正待侧近观摩,身子却已一轻,她被宋携青扛上肩头,只听他道:“翩翩,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余下之事,交由我们。”
他知祝好脾性,横冲直撞惯的小兽岂能甘愿受人钳制,是以,宋携青故作有气,压低声调道:“再且,我尚有一事,还待与夫人仔细清算。”
祝好果真被唬住,她思及自他身上窃走的玉令,一时心虚,伏在宋携青的肩上再不敢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