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36)
但他就是打心底里不同意。
与此同时,他又比谁都清楚,下面的情况完全未知,不管派谁下去都要承担巨大的风险,这样来看,顾青棠反而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她身上一点功夫都没有。
顾青棠很坚持,她跟时忠他们不一样,骨子里并没有必须要服从谁的概念,虽然她很明确地知道,时珩现在是她的顶头上司,是给她发月银的人。
“大人,这次我是去定了,您要是不高兴,我不给您做幕僚了也不是不行……”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恢复了音量,认真地说:“但是我做幕僚这段时间的月银还是要折算一下给我的。”
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恐怕这世上也就只有她了。时珩心中有很多不明的情绪,他一时分辨不清,于是选择了最为保守的一种——不说话。
顾青棠把他的沉默当作默认,她抿了抿唇,从时忠手里接过来绳索,绕过自己的腰。
从没用过这样的东西,她显得有点笨手笨脚的,明明已经缠得很紧了,可还是没法把锁扣扣在环上。
突然之间,她的手中一空,时珩把绳索接了过去。
他无言地把她已经缠好的地方绕出来,把绳索绕过她的两只胳膊,固定在腋下。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他在帮她绕绳子的时候,衣袖拂过她的肩头、她的脖颈,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沉香的味道。最后,他双手环过她的腰间,将绳索又绕了一圈,就听“咔嚓”一声,锁扣应声合上。
整个过程,没人说一句话。
时珩把绳索的另一端递给时忠,时忠想了想,轻轻一跃,把绳子拴在了房间的横梁上,然后从中间握住绳子,对着顾青棠说:“可以了,顾小姐。”
顾青棠和时忠制定好计划,时忠把她往下放,每放一段,他停一停,她吹一下玉哨,只要她吹玉哨,就代表她没危险,可以继续往下放。
两个人都觉得这样没问题,时忠从衣袖里取出来自己的玉哨,还没递到顾青棠手中,就被时珩打断。
“拿这个吧。”他把自己的玉哨拿出来,轻轻一抛,玉哨在空中划出个好看的弧线,落到顾青棠怀中。
这种玉哨是时珩给他的人的标配,跟玉牌一样,他自己也留了一个。玉哨的声音穿透力比人声要大很多,作为危机时互相示警的工具再合适不过了。
他的玉哨上有一根蓝色的锦绳,顾青棠比划了比划,就挂到了自己脖子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玉哨跟自己的小玉坠撞在一起。玉哨温润,带着时珩的气息和温度传入顾青棠的掌心,她心中一暖。
顾青棠冲时珩咧嘴一笑,宽慰他一般地说道:“谢谢大人。”随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略略低头,有些犹豫,但终是开口:“如果我……”
她深吸一口气,把那些不吉利的话尽数吞了回去,接着道:“大人如果方便的话,可否差人去告诉我父母,我对不起他们的养育之恩,还有就是……”她吸了吸鼻子,接着说道:“来生我还想做他们的女儿……”她鼻头微红,郑重其事道,“哦对了,我给你做幕僚这阵子的月银,您直接差人给他们就行。”
时珩平静地看着她,从眼角眉梢,到鼻尖下巴,片刻之后,回道:“等你回家后自己跟他们说吧。至于月银,有没有,也得看你这趟的表现。”
他知道,此行要冒很大的险。但刚才顾青棠和时忠做准备工作的那段时间,他理清了思路——如果这些人是以把人弄死为目的,那大可不必如此麻烦,在海上杀人抛尸岂不是比如此这般机关算尽要容易许多?
很多女子以这样的形式失踪,他们一定是把那些女子掳走,以作他用。所以,他们会给从这里掉下去的人留一条命。
想清楚这些,他就释然了许多。虽然危险,但顾青棠并不是去送死的,她的确是此行最合适的人选。
他没有把这些话挑明,而是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顾青棠知道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时珩是不会亏待她父母的,于是她忽略了时珩那句“月银有没有,也得看你这趟的表现”,她想起自己刚才为了反抗时珩而说的那些不做幕僚了的话,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道:“要是我能……好好地上来,我还给您做幕僚好不好?”
时珩眸子幽深,沉下嗓音道:“这个也等你回来再说。”
两个人对视片刻,顾青棠冲他扯出一个笑,时珩低了头,别开目光。
按照计划,顾青棠举着火折子,一点一点地进入那条深不见底的通道。这样一会儿下坠,一会儿吹哨,走走停停,越往下走,水声越大。顾青棠甚至能感觉到那种扑面而来的海风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