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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刻鲸舟(207)

作者:雨楼清歌 阅读记录

沈越闻言忧急如焚,眼睁睁瞧着裘铁鹤一步步走来。

雪下得愈紧了。

这一回,再没有常无改、李舟吾挡在他的身前,只有自己面对这个近乎天下无敌的,杀死自己师父的仇人。

恍若又回到了幼年时。独居在山上篱笆陋屋,长夜无眠,聆听着山林中的野兽嚎叫,等待豺狼虎豹,以及人世间的一切凶险向他袭来。

但那次他等来了师父张近,治好了他的恶疾;七年前师父被害时,他浑身忽冷忽热,以为自己旧疾复发,后来知道只是师徒俩在寒风中待得太久,生了风寒,那天师父不停咳嗽,但自己却还在与师父争吵,埋怨师父不早些告知自己断剑上的内功图纹。——他仿佛直到此刻,才听见师父当年的咳嗽声。

密集的雪点如箭头般砸落,他听见师父的咳声与自己的咳声重叠,他在风雪中病了。这一声咳震动他的丹田,让凝滞的内息循着橐籥刀经的“九垓”心法流转开来。他这才记起:这第九重境界本就要在患病时才能修练的。他便依照刀经,导引内力,“体、面、九窍、五脏、四肢、至于发端,皆令具至,觉其气云行体中,故于鼻口中达十指末……”

内息流淌中,耳边逐一闪过刀经上的字句:“无形者,物之大祖也。无音者,声之大宗也……”“无形而有形生焉,无声而五音鸣焉……”

眼前又瞧见在黄山的山谷中,那老者凌空跃下的一击,与其紧贴崖壁向上打出的掌力,这一上一下两道劲风在沈越心中一霎交汇——“视于无形,则得其所见矣;听于无声,则得其所闻矣”。

他倏而领悟,橐籥刀经与鲸舟剑派“寻舟诀”所述道理很像:“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心中又生出在秣城风雨中,与魏濯双手交握,内息接通的异感。

他练成了橐籥刀最后一式“天风落尽”,却愈觉“世外轻舟”亲切熟悉,仿佛与其相融得更深了。

十丈外,裘铁鹤霍然顿步。

风雪中一寂,沈越盘膝而坐,无声无形的刀风从他身体中吹散出来。

这一刻沈越身上展现出的气象,竟让裘铁鹤心魄一震。

客店里,严画疏闪绕过燕空梁,抢出门来,望见沈越静静坐在雪地上,如木雕石像一般,不禁微微一笑,朝沈越急掠而近。

沈越站起,振腕一握,将那红剑剑柄上的余温攫入手心,一片刀风平平泼出。

越过裘铁鹤三步后,严画疏始觉异状,双足拔地而起,向后倒翻,未及落地,双腿已齐膝断开,断口平整如纸。

严画疏哀嚎痛晕,鲜血浸开满地积雪。

沈越持剑踏前一步,漫天雪花绕着他一瞬飞旋。裘铁鹤竟忍不住退出一步,仿佛看见大雪之外,一座座城郭,一条条河流,一道道山峦,此刻都飞旋在沈越周遭,宛如围绕着天地的中心。——他这才明白嵇云齐之所以离去,让自己来杀沈越,并非只是犹豫难决,却也是忌惮沈越濒临绝境时,竟将第一式的剑威激发出来。

沈越与裘铁鹤隔雪对视,每一片雪落在身上,都似乎重逾千钧。

他仗剑冲向裘铁鹤。

每奔出一步,沈越都觉神思承受着无声无形的重压,这还未刺出的一剑,已经预先抽空了他全部的心力体力,随时便要脱力昏厥。

他明白自己只有一剑的机会。

“你当真要这样做吗?”他问自己。

“你或许真这么想,那是因为你还并不明白你自己。”他想起李舟吾说的话。

他想起那口竹箱,想起师父讲的那些江湖故事,想起那个消逝的武林,他想:“以后我该怎么讲万兄、孙兄他们的故事……以后我又该怎么讲师父和我自己的故事?”

他手肘微屈,手中红剑抬起,感觉到整个旧日江湖渐渐在他手上汇聚。

裘铁鹤目光沉凝,双臂蓄满内劲,迈步迎上。

沈越手腕向前堪堪递出半寸,只觉整个苍穹向头顶上倾压下来,立时陷入昏睡。

裘铁鹤见他半途停步闭眼,暗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剑的威势太过浩大,终究是沈越经受不住的。方才他察知沈越的剑势,竟隐隐生出幻感,仿佛这一剑宛如铁锚,即将把他所有内息如停舟一般牢牢定住。

下一瞬,裘铁鹤面色大变:

沈越猛然睁开眼睛,握剑的指缝里渗出血来,右臂血脉噼啪迸裂,他立时再度昏睡,立时又咬牙醒来,顷刻间往复数次,却又朝着裘铁鹤奔出一步——

他在骤梦骤醒之间疾奔,越奔越快,他梦见无数尚未发生的事,最终从一个裘铁鹤躲不开这一剑的梦中醒来。

裘铁鹤目光灰黯下去,只觉这一剑如从世外飞来,轻盈若梦,不循道理,不留痕迹,无路可走,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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