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刻鲸舟(23)
“邹大人,我最后有良言相劝:这新政迟早要废止,宁重言是想拿你当先锋来试水火,到时朝局翻覆,水淹火焚,也必是你先来遭受。”
邹清远正色道:“真若如此,邹某是为百姓作先锋,何惧水火?”
严画疏不再看他,起身道:“姜平,你还等什么?”
姜平略一迟疑,右袖甩出,五指扣紧,短剑从袖里脱鞘飞出,恰被姜平握住,姜平亦从桌面上飞跃而过,整个人宛如追着手里短剑一般,射向邹清远。
这一招势如闪电,沈越以前从未见姜平用过,好在他早有防备,滑步将邹清远扯退数尺,与此同时,瞥见卓红手里凭空多了一柄黑鞘短剑,似刚从他的黑衣上分化出来;卓红挡在邹清远之前,连剑带鞘削出一圈剑影,宛如一群飞旋的黑燕——
半空里姜平只觉握剑的手腕一沉,眼前剑影消散,仿佛那群黑燕纷纷栖停在剑上,坠得姜平短剑脱手,两剑交击声这才迸发出来,如铁筝急弦一扫,蔓延满屋。
姜平左手在桌缘一按,煞住身形,右手抄住下坠的短剑,踏步欲刺,脚尖一痛,靴子破裂,衣衫倒卷,似乎一踏入卓红身前三尺,便如迈进一个剑影的漩涡,劲气交织如樊笼——
卓红亦踏前一步,叮的一声,一截黑影如燕子的尾翼,将姜平的短剑剪断。
姜平踉跄倒退,眼眶通红,咬牙再度扑上;卓红一侧身,左手按住剑鞘,右腕将挥未挥,一瞬间桌上碗碟隐隐震颤,屋里极静极热,如将烧开的一壶水,诸般物事随着他的拔剑声沸腾起来——
那剑刃如他的名字一般,是红色的。
姜平胸膛上绽出血泉,被疾掠过来的沈越撞倒在一旁,却也免遭剑刃贯胸;严画疏则一直在凝神观察卓红的剑势,浑未打算相救姜平,他盯着卓红,缓缓道:
“‘剑篱’……你是李舟吾的弟子!”
沈越查探姜平伤势,见其胸口伤痕不深,但似遭剑劲入体,内息极乱;沈越道:“姜师兄,你莫被他人怂恿,闯下大祸。”这时姜平已晕厥过去,听不见此话,倒是卓红闻言想起方才是严画疏下令姜平动手,剑锋回转,瞧向严画疏。
严画疏一凛,思忖卓红刚才重创姜平的那一剑,竟没把握接住,眼觑卓红蓄势待刺,手指一弹,桌上一根竹筷飞出,打在卓红剑刃的中段,卓红腰背紧绷,整个人如一根被激发的弦,掠步前刺,弦音汇聚在剑尖,射出一线清吟——
刚才严画疏那一击,仿似打断了卓红的剑势,却又像促成了此剑。
严画疏情急中倒掠出门,避过这一剑,只觉弦音犹在耳边;倏从剑鸣声里辨出卓红喘息,心念一动:此人出剑极耗气力,短时难以恢复。他看着卓红缓步走出门来,掌心一翻,手里已多了一根似铁非铁、似玉非玉的细簪,微笑道:“再请赐教。”
卓红点点头,也不说话,忽一拧身,朝着县衙院墙奔去。
严画疏一愣,没想到他会逃走,一霎里暗忖:邹清远除非弃官,离不了秣城,随时可杀,但若能制住李舟吾的徒弟,将李舟吾诱来擒杀,那可是更大功劳;当机立断,提气急追向卓红。他手下那八个劲装剑客亦随之追去。
卓红听见背后风声愈近,身形一折,转从银库门前掠过,严画疏紧追着他撞入架格库中,与他在屋里互换一招,卓红又逃出门来;两人一追一逃,顷刻间远离了县衙。
先前屋里争斗,邹清远等几个官吏已躲出门去,此刻邹清远听见架阁库中的响动,脸色大变,近日他清量田地、整顿赋税的记录册子都存放在库中,可损毁不得,便要跑过去查看,却被刚赶到的徐捕头与一群捕快围护在当中。
沈越稍松了口气,见姜平内息微弱,亟待救治,鲸舟剑派不乏治疗内伤的灵药,都存放在老君庙里,沈越便将姜平抱起,绕过徐捕头一众人,疾奔向城外。
一路来到庙里,已是星月漫天,冷竹、刘独羊却都不在。沈越给姜平喂服下伤药,将他安顿在床上,又运功助他调理内息。将近一个时辰过去,姜平才醒来,勉力回思片刻,道:“沈师弟,是你救我性命,我必会报答。”
沈越说了几句严画疏的事,又道:“此人要杀我。”姜平一呆,道:“严副堂主知人善任,你好好听他吩咐,他必不会再为难你。”沈越知他伤重,不欲和他争辩,只道:“你先歇养。”姜平很快又昏睡过去。
沈越伫立床边,想到今日的种种经历——徐捕头、阿虫、任秋、常无改、冷竹、邹清远、姜平、卓红、严画疏……一张张面目乱纷纷闪过心头,不知为何,最后映在心中的,却是那个陌生青裙女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