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敌相见，也不知谢闻会如何待她。废掉她的本源，十有八九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拷问折磨，才是他发自内心的报复。

她正思忖着，耳边忽然响起一阵轻细而悠长的推门声，循声望去，果见一道笼着白衣的高大身影。来人掐诀点亮四周壁灯，轻声道：“近日属下上报，说有人擅闯潜渊阵，闻只当是哪个山贼，不曾想竟是堂堂凰尊，失敬失敬。”

“谢相推脱得好是干净，难道不是谢相设局截杀本尊？本尊倒想问一句，谢相那一百军棍，可曾伤了本源？阵亡那一万多将士，可曾夜里向谢相索命？”

叶凰声音透着讥诮，却不免有几分色厉内荏。谢闻脸色没有半分变化，只是用他惯常使用的温润声线应了一句：“托凤凰二尊的福，闻一切安好。昔日凰尊尽屠江州五城，江州百姓都不曾索去凰尊性命。那些将士为国尽忠，又怎么会化为索命厉鬼？”

他果然还记得！叶凰竭力维持住朝灵的体面，平声道：“千年前的无奈之举罢了，数千年来，诸夏屠城之事不知凡几，谢相又何必旧事重提？”

“原来在凰尊眼里，几百万黎民的性命，只是一件可以轻轻揭过的旧事。”谢闻变出一条杌子坐下，眼梢带了一抹讽意。他坐姿一如既往的端正，有他坐于空地，竟让地牢有了些许庄重之感。

“姜牧派凤凰二尊守护梁国，不可不谓我大梁之福。只是可怜了梁国百姓，信了一辈子的朝灵，竟全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谢相这话好生无理，谢相若把百姓放在眼里，又怎会一直咬着千年前的旧事？一千年前，大梁一统诸夏乃是大势所趋，千年以来，江南百姓也在大梁治理下安居乐业。”

“衡国不顾天意转入幽墟，而今又悍然起兵犯我大梁，伤了不知多少无辜性命，谢相不思自省反来责备旁人，真真是毫无道理。”

叶凰居高临下地看着谢闻，壁上火光照着面庞，给她整个人都描了一层血色。当年她不过是顺势而为，屠杀整个江州，也是为了诸夏人族能够更好延续。哪知天地无眼，非要生出谢闻同她作对，全不顾当时局面何等危急。

若单他一个变数还好，苍龙竟也跟着胡闹起来，宁可魂飞魄散都要给他争取一千年时间，生生毁了一统诸夏的大好形势。

她可以理解谢闻，他虽是无谱之灵，却终究长在人间，沾了不少人类的愚蠢和痴气。可她不能理解苍龙，明明诸夏一统便能返回天界，他为何非要如此牺牲自我。到头来衡国之人也只记得一个谢闻，有谁会想起他的贡献？

即便想起，魂飞魄散的他也看不到任何东西，无法享受任何供奉。他走得干脆利落，就连尸骸都被抽筋拆骨，等一千年过后，好容易留下的苍龙之气也尽数散去，世间便再没有一点代表苍龙存在过的气息。

“安居乐业？凰尊久居梧城，不了解山下情况也在所难免。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莫说江南，便是算上江北，梁国百姓也不曾安居乐业过。近几十年来尤其如此，在平民百姓眼里，一家老小保住性命，已经是莫大的奢求。”

第一百零五章 浮云蔽日

一千年前，昭帝登基，而后三年时间里，年年有灾害发生，洪涝地震、飞蝗飓风，死伤之人不知凡几。这等境况，纵他奔波各地极力救灾，也只能勉强保证不生民变。

彼时昭帝也曾问过，是否真是他德微才薄，难当大宝之位，才引得上苍震怒，降下如此重罚。为了赎罪，昭帝接连多次减小皇族开支，也多次赶往灾区微服调查。

君主如此，身为臣子，也只能一边劝解一边拼命。追随多年，昭帝的雄才大略勤政爱民，一点一滴他都看在眼里。是以纵然灾祸频仍，他也不信什么天意。上天若当真有眼，又怎会如此为难一位仁厚新帝。

事实证明，天地当真无情无义，不仅不肯降下福泽，还要派人将大衡彻底绞杀。三年大灾下来，大衡府库早已消耗一空，再无任何粮草辎重可供应敌。

高楼将焚之际，苍龙出现，带来了姜牧陨落的消息，同时提出人肉干粮的打法。苍龙说，人皇身陨，诸夏再没有上神庇佑，已经无法供养这么多生灵。为今之计，只有除掉一部分人，才能聚起力量同梁国对抗。

这样罔顾人道的提议，自然从一开始就不会被考虑。昭帝怒斥苍龙一番，直言宁为亡国之君，不作禽兽之主。

立言之后，昭帝亲赴战场，与将士们同吃同住。若非他再三劝阻，恐怕他还要披坚执锐拼杀一番。可即便如此，仁义之师，也难挡百万残暴之众，经历了一年苦战，大衡终被彻底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