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头人(26)
经理最得意的“货物”,是一头叫雪娜的老虎。这头雌虎已经七岁了,通体金黄,乌黑的斑纹对称分布,体态矫健又轻盈,是螺城动物园里最漂亮的老虎。最初要卖掉的并不是它,它性情温顺,配合度高,陪游客照相、吃游客投喂的活鸡、允许游客骑在脖子上留念,几乎什么事都愿意干,是虎山的摇钱树。被相中的是雪娜在螺城动物园诞下的幼崽,当时那头小老虎只有八个月,得了严重的腹泻。在经理的授意下,兽医只是每天来例行公事地打打生理盐水和营养针——如果脱水导致皮毛失色,那标本的价格就要不上去了。连饲养员不太照料那头小老虎了,似乎大家都在心照不宣地等待它“自然”病死。
只有雪娜不知道这件事——在它又一次参与“虎捕活鸡”表演归来,发现瘦弱的幼崽已经不在虎山了。它焦躁地在地上徘徊,一次次甩起蓬松的尾巴,敲打饲养员老姜的手臂,似乎在询问孩子的去向。
老姜不耐地把装满了生骨肉、蛋黄、维生素片的铁盆磕在地上,用铁钩子戳起一块嫩猪肉向雪娜嘴里填着。雪娜是他从小喂大的,他几乎要忘了这是一只老虎,在他眼里,这是一头每天要吃五公斤肉、需要他洗澡和伺候、擎等着享福的大牲口罢了。
“你儿子死啦!拿去卖啦!我天天伺候你们娘俩,累得腰肌劳损,到头来一点儿分不到。我图什么?我图什么啊?”老姜恨恨地把铁钩子甩下去,而雪娜对那块嫩猪肉全无兴致,绕到老姜前面,挡住回到安全通道的路。
“死了!你儿子死了,听不懂是不是?南方来的大老板买走了,十万块钱呢!”老姜发出“呿呿”的声音,驱赶着雪娜。
这一次,雪娜似乎听懂了,它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是老虎开饭的时间了,旁边铁笼子里的老虎都在发出闷而低沉的虎吼,催促饲养员抓紧喂食,而雪娜却对那盆血淋淋的东西毫无兴致。它硕大的头颅低垂,尾巴落到地上,脊背像连绵的山脉一样起伏,鼻子里喷出的气扬起了地上的小颗粒。
正在锁安全门的老姜探出半个肩膀,骂了句:“爱吃不吃。下次生崽子的时候多生几个,别让我白忙一场啥也分不到。”
雪娜猛然抬头望着他,幽绿色的虎睛中阴晴不定。老姜挥舞着铁钩子,心里还是慌了,忙不迭地去关门。然而已经晚了,雪娜像一阵金灿灿的风,腾地而起,两只虎掌搭上了老姜的肩膀。
老姜损失了一边的手臂,经理却从这件事中拿到了20万的抽成。
“咬人了么,那就留不成了。只能是——”坐在冰雪上的经理得意地做了个来回切割的手势。Z先生默默地放下手中的凿子,他记得那只漂亮的雌虎。钟念念小时候还和它合过影。
在经理写给上级的报告中,雪娜的死因是麻醉枪过敏。
3.
“实际上不是的——老姜被啃掉了膀子后,自己逃出来了。根本不是当场用麻醉枪打晕了雪娜。雪娜是一周后才被处死的。”在茶社中,Z先生愤愤不平地对彭警官讲。他的心思很细,一看到彭警官的杯子空了,就翘起小指头倒上茶。每次倒完茶,还会捏着手指拨拨耳边的碎发。他的动作熟练而自然,仿佛对自己的怪异浑然不知。
这次彭警官没有打断他,尽管Z先生已经屡次扯开话题,讲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静静地听他说完经理和老虎的恩怨后,彭警官才抬起眼皮,问道:“后来呢,你们挖出来那个动物后,你去了哪里?”
“我们分开了。他开车送动物出去了。去哪我不知道,他不许我问。”Z先生眨着眼睛,咬着嘴唇笑笑。
在监控视频中,一辆小货车在凌晨三点开出了螺城动物园。
车上只有一个人,穿着经理那件画满了热带植物的衬衫。
“这样看起来,失踪者确实是独自送动物出去了。”小柳把屏幕转向彭警官。
彭警官抱着手臂,也许是茶馆的冷气太足,送走了Z先生后,他胳膊上还是有鸡皮疙瘩。
“很奇怪。你看——”他反复回放几个路口的视频,“这几个路口,四个方向都没有车,而且已经是凌晨三点了。这个人一次红灯都没有闯,反而耐心地等着红灯蹦完数字才慢慢开过去。你觉得,一个敢售卖二级保护动物尸体、着急转运物证的人,会这么做吗?”
第15章 悲观主义的花朵
1.
经理似乎就那么消失了。
尽管做出了紧急封闭的决定,螺城动物园还是乱成了一锅粥:游客中心挤满了退票的人,媒体记者放声和保安吵架,经理的家属从北极馆门口拉起了横幅,警察在忙前忙后地调取监控、勘察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