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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头人(41)

作者:鹿迢迢 阅读记录

等胖姆妈下台后,阿囡就要被藏到那些大狗身后,Z先生也被关进胖姆妈小小的房间里。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的话,他和阿囡是不被允许出来见人的——那时的Z先生还不懂“私生子”“野种”是什么意思。

只是阿囡也有着出人意料的模仿力,那些污言秽语被她一次不露地记了下来,躲在长毛垂地的巨犬身后,发出一声声犬吠和“野种”。

3.

“你觉得念念……是不是和阿囡有些像?我是说,他们是一种病吗?”

Z先生曾艰难地问出过这句话。

那时胖姆妈还和他生活在一起,负责钟念念的一日三餐。

“放你娘的屁。”胖姆妈用一句简短的话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握着确诊书,Z先生不打算再让胖姆妈蒙混过关了,他捉住胖姆妈手里的炒勺,几乎是在哀求了:“你告诉我,阿囡到底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你告诉我,我才好带着念念去看病。我要带他去北京,去上海……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

胖姆妈的额头变得亮晶晶的,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眉毛滴落下来,她的手抖得很厉害,像一个患了低血糖的人。

她仿佛再也站不住了,Z先生问一句,她就朝后退一步,直到手掌摁到了灶火,簌簌的火苗险些烧着她的衣袖。

“没有阿囡!”她恶狠狠地说。袖口变得焦黄。

“钟念念也不是你的孩子,赶紧……处理掉吧。”她的口气又软了下来。

“我不会像你对待阿囡一样……处理念念。”Z先生凝视着母亲的鹰钩鼻,这是他们母子二人脸上截然不同的地方,他一字一句地告诉母亲,“念念是我的命。”

4.

“阿囡,我知道,你一定在。”

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Z先生媚态横生。

那些昆曲教材里的线描女子,一个一个从被风吹开的书页里走出来,飞到镜子中,飞到他的眉眼间。

他这一生从未向谁求助过——他知道,无人可求,无人可助,他的背后早就空无一人。可是这次,他想请求阿囡帮帮自己。

阿囡曾救过他的命。

胖姆妈在台上表演,他和阿囡依旧待在群犬之间。

那头黑色的大狗临盆在即,腹大如鼓,半瘫在地上,张着手臂宽的嘴巴大喘着气。年幼的Z先生抱着腿,坐得很远,他一向很怕这只狗。

阿囡一如往常,半蹲在地上,吐着舌头,头发乱成一个球,身上由于很久不曾洗澡,散发出一股莫名的气息。

Z先生喜欢这股气息,尽管这味道闻起来像放坏了的红薯,可它也像烤红薯那样让人觉得无端地暖,无端地软。

一股凌冽的血腥气破坏了烤红薯的味道,Z先生顺着看过去,发现黑狗的身下多了一只血淋淋的小东西。那只小东西连眼睛也睁不开,四肢似乎比他的小拇指还要脆。黑狗发出焦躁的呜咽声,在地上拼命地蹬着腿,眼见就要压到小东西身上。

Z先生扑过去,想要抱开那只湿漉漉的小狗,而黑狗的脑袋像被点燃的炮弹,瞬间就冲到了Z先生和小狗之间。

舞台上灯火闪耀,没有人能听到这里的哭声。

黑狗露出了牙齿,像从天而降的恶鬼。Z先生闻得到它嘴巴里刚刚嚼过的骨头渣味道。

他瘫坐在地上,四肢完全软掉了,除了像只蜗牛一样向身后蹭着,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垂着涎的狗嘴朝着他的脸扑过来时,阿囡挤到了他们中间。

在地上排成一条线的碗和杯子被阿囡踢翻了,泛着白光的碎片扎到了布娃娃的胸脯上。

肮脏的布娃娃依旧在黑暗里笑着。

5.

阿囡死的那一天,背上的伤疤还没有好。

母亲勒令他坐在宿舍外的木箱上,吃一颗很酸的橘子。

外面有好多人在走动,穿着花裤子的腿一双双地从他眼前走过去,像望不穿的丛林。

那些人好像在说着什么,有人说,“野种。”

有人说,“遭人骗了,生了两个孩子,男人跑了。”

Z先生不敢抬头看,只敢拼命朝嘴里塞橘子。橘子是酸的,就算掉眼泪的话,别人也不会觉得异常——他太怕自己这一整个家都是不正常的了。

阿囡似乎在里面笑——她的笑就是那种呼哧呼哧的声音。

过去,他和阿囡常常用枕头互相扑打。说是“互相”扑打,只是他一个人抱着柔软的枕头,扑倒在阿囡身上,阿囡就会呼哧呼哧地笑起来。

他以为是胖姆妈在里面和阿囡玩游戏。

吃完了这只橘子,Z先生迫不及待地从木箱子上跳下来——这让他的膝盖上留了一个三角形的疤,很久很久都没有痊愈。

他撞开门,冲了进去。

胖姆妈在枕头上面,阿囡在枕头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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