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头人(60)
“瞧瞧吧,你是正常的。袁野才是那个,什么多重人格。”他若无其事地说。
而Z先生却伸出了手——不是伸向这叠文件,而是伸向彭警官的袖子。在袖口内侧,彭警官别了一支小巧的录音笔。
“这个东西开着的时候,灯会闪。真是讨厌呢。”Z先生微笑着,用食指按下那个比米粒还小的按钮,关闭了彭警官的录音笔。
彭警官大抽了几口烟,用以掩饰尴尬。
“不是他。是我。”Z先生淡淡地说,“经理在哪,你们很关心这个问题吧。上面给的压力不小吧。”
彭警官坦然地点点头,对Z先生的反客为主不做反抗。
“放袁野回去——我是说,用假支票的事。”Z先生十指交叉,胳膊肘撑在桌面上,“他没有恶意,只是,和我开个玩笑而已。”
彭警官摊了下手,表示无能为力。
“那我继续等精神鉴定。”Z先生客气地笑笑,“反正我总是要进去了不是吗——经理的下落,交待不交待,对我来说是一样的;对你们,可不一样。我等得起。”
6.
老姜的晚餐是一份南瓜粥,一份鸽子汤、一份拌茄子。
Z先生被带走后,管理猴山的职责一下子落到了他的头上。他不情不愿地去领导办公室闹了几次,领导答应额外加他三五百块钱的补贴,他才肯接了这活。
仗着自己为动物园受过伤,这份工作老姜也不肯好好干——水果、饲料他只是推到猴山后侧的小门口,然后吹吹口哨,那些猴子一个赛一个窜出来,从铁栅栏缝里争先恐后地捞东西吃。老姜看得嘿嘿直笑。
至于打扫,老姜更懒得去做。除了领导巡查时,他会象征性地进去扫几下子,平时猴山的清洁就全靠风了。
“我凭什么呀?啊?我凭什么?”用唯一的一只手捏着鸽子大腿骨,老姜愤愤地啃着。
Z先生刚被带走,他就去园里找领导闹过——他想要Z先生的杂货摊,以及Z先生和钟念念住的房子。
老姜的理由很合理:“那是杀人犯呐,我亲眼看着警察把他从控制室带出来的,当时我就在现场。杀人犯啊,回不来了。”
领导皱皱眉,告诉老姜不要乱说,“警察还在调查中,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还说不清。”
老姜啐了一口,说自己看见警察来来回回好几趟了,在楼下找到了日记本、布娃娃,“全是缺胳膊少腿的,都是他那儿子弄得,在床下坐得整整齐齐,吓人咧。”
“再说吧,再说吧,定了性再说。”领导把老姜好一番糊弄。
Z先生走后,那群鸽子就没人问了。
在领导的安排下,老姜不得不接手楼顶的那群鸽子。这让他一肚子气——“我既要伺候这些祖宗,又不能和老钟似的支个摊卖饲料赚钱,凭什么啊我?”
作为出气的方式,就是每天晚上宰掉一只鸽子给自己补补。
这天晚上,他在楼顶捉鸽子,鸽子满楼乱窜,白白的羽毛一个劲儿朝下落。
楼下的警车来了几次,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新证物,钟念念站在警车旁,红红的灯光一个劲儿闪着他的脸。
已经有些冬天的意思了,天黑得很早,钟念念的身形渐渐模糊在黑暗中。
灰白色的羽毛掉落到他头上时,他像被什么很重很重的东西打到了,很疼,非常疼。
在六层楼上,老姜听到钟念念嚎啕大哭。
“钟自行不是你爸爸,你走吧,你走吧……”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然而年轻的民警无所适从,不知道这个麻木的孩子为何悲从心来。他们递给钟念念糖块、牛奶、图书、玩具,钟念念的哭泣依旧止不住,眼泪把胸前打湿了,像一只呆滞的鸽子。
老姜哼了一声,一手拎起一只彷徨的白鸽,得意地走下楼去。
7.
小顾老师的晚餐,是跟着季节来的。
秋冬时节,她会在红里加一些百合花瓣,煮个清粥做晚餐。
可是这天晚上,到了八点多,小顾老师常用的那只电锅发出警报声。
住在同一座楼里的老师发现她的房间在冒着烟——撬开门锁冲进去查看,锅已经烧干了,锅底漆黑,满屋都是浓烟。
小顾老师失踪了。
第30章 长夜(1)
1.
她是被流言逼到这里的。
在鸽群惊飞的那个傍晚,小柳在楼顶为钟念念读起这篇叫做《小顾》的故事。
也许是察觉到父亲的离去,也许是再也受不了身旁来来去去的警车,或者也只是因为那根落到头上的羽毛扰乱了他体内缓行的钟表,钟念念的哭声一发不可收拾,像短而急促的哨声那样,一声接过一声地刺穿这座灰蒙蒙的小楼。
被鸽子汤滋养得一脸酡红的老姜拉开厨房的窗户,大声朝楼下问着:“你们就不能把这孩子也带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