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236)
可现在,他与幻觉的搏斗已经渐渐分不清现实与幻想,连他日常生活的最后平静,都要被向死的欲念吞噬得干干净净。手指疲惫地动了动,他坦诚地望着她,干瘪的脸上有很清浅的笑意:“丫头,大哥是不是病了?”
解萦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没生病。”她像是给自己打气似的突然抬高了音量,“你没生病,就算生病,我也会治好你的,不准多想!”
“嗯,大哥不多想。”他脸上的笑意仍未散去,只是闭着眼睛,很乖巧地躺回原处。
解萦摩挲他的眉眼,又忍不住抚摸他骨节分明的双手,脸颊在他的掌心轻柔地蹭了蹭,君不封似乎听见她在哭。
解萦轻声道:“大哥,备好的饭菜也都凉了,我再去给你热一下吧。”
“好。”
准备起身离开时,君不封突然叫住她。
“丫头,记得把大哥的穴道点上……我怕自己,控制不住。”
解萦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好。”
之后的几天,解萦一直守在君不封身边,如果是不得已离开,她也会点了他的穴道再走。君不封虽然断断续续地发着低烧,额上的伤处总算是养好了。像是要扔掉什么不祥的信物,解萦迅疾拆除了他头上的绷带。君不封在这几日一直很沉默,解萦才将纱布扔到一边,他就罕见地揪住了解萦的衣袖,显然是有话要跟她说。
解萦转过身,迎着他平和的目光。
“丫头……和大哥说句实话吧,大哥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君不封长达数日低烧不退,胃口也萎缩得一塌糊涂。一个最喜欢享受吃食的男人,现在居然要靠流食度日。他平时清醒的时分同样短暂,他们两人似乎只有在饭点有过短暂碰头,其余时间,解萦只是守着那持续昏迷不醒的人形骨架,熬过一天是一天。
解萦本就被君不封的情况弄得寝食难安,他这一句话,一下子戳中了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她连忙反驳:“不会的,我会治好你的……不会的。”
她的声音较以往要来得急促很多,君不封见惯了她胸有成竹的沉稳模样,一向自信满满的小姑娘,突然不自信了,君不封心里大致有了数。喉结微动,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凝视着不远处挂满了刑具的墙壁。
似乎快要到他们分别的时候了,不再是突如其来的寻死,他需要同她一点一点道别,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给她什么,但他想把他想对解萦做的,能做的,都为她一一做好。
解萦这段时间几乎被他磨成了一只惊恐的兔子,他稍一沉默,解萦就不自觉地绷紧身体,呼吸急促。
离开了他的怀抱,各怀心事的两人凝视彼此,君不封抬手理了理解萦的碎发,冲着她笑了笑。由于过度消瘦,他的笑容很不成气候,解萦看他已是不分美丑,突然见他干瘪的脸上故作轻松的一笑,解萦心里一紧,本来就面对他就词穷,这下更是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好。
君不封显然没有与她再对话的意图,反而温和地劝她去忙自己的事。可她哪有什么事可以忙碌?她眼下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希望他能够好转。
情绪翻涌,解萦情感复杂地吻了他额头上的伤疤。
君不封迟缓地朝她眨了眨眼,笑容支离破碎。
因为白天君不封的一句话,解萦提心吊胆了一天。
夜里躺到床上,即将失去大哥的恐慌又一次侵袭了她,她紧抓着床褥,拼了命地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哭嚎。
有一双手,抚上了她的双肩。
黑暗中的君不封贴过来,沉默地拥住了她,细不可闻的呜咽声飘进了解萦耳内,解萦心下黯然,手掌搭在他枯瘦的双手上,抬起它们,凑到唇边轻轻吻了吻。
这显然刺激到了他,解萦明显感到身后的男人在蜷缩,也许此刻他的后背绷成了一张弓,在抑制不住地痉挛。
解萦捧着他不断颤抖的双手,颤声唤了一声大哥。
他没有回复她,平复了情绪,就从她的怀抱中抽回手。
想要转身看他的情况,他却在她背后埋怨道:“丫头,你已经很久没有抱过大哥了。”解萦一僵,君不封跌跌撞撞地翻下床,跪在她身边低声恳求,“丫头,大哥只是想让你……没什么特别的企图,你不要和大哥生气。大哥没想离开你,大哥也不会碰你的,大哥对你发誓。”
泪水夺眶而出,解萦默许了他的请求,男人长久无神的眼里带了点耀耀的火花。
解萦直起身来,看着他前去清洗身体的瘸拐背影,心事重重地摸出了不夜石,垂头丧气地等他回来。
清洗完毕后,君不封晃晃悠悠回到了解萦身边。因为平时总在她身边跪着,解萦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他的高大英挺,如今,一个弱不禁风的麻秆居然在居高临下凝视她,哭得通红的双眼迸射出很温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