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264)
“小枫,我讨厌我自己。”
仇枫眼睛一酸,本能要抱她,才伸出手,手臂就僵在了原地,解萦莞尔一笑,与他轻轻击了掌。
她深吸了一口气,笑容是前所未有的阴翳明艳:“小枫,我们走吧。”
由于长时间不曾站立行走,君不封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勉强找到平衡。切实踩在柔软的土地上,脚印有深有浅。惴惴不安地摇晃了一阵,君不封重新体味到了自己习以为常的轻盈。
五感似是在同一时间被贯开,他能听到四下的虫鸣,也能感到柔和的风,浓郁的花香窜入鼻间,顺着味道去寻,四处都是怒放的花朵。
这种轻盈让他心情大好,也让他不自觉地张望,寻找那个总在他身侧守候的娇小身影,女孩对他的欢乐报以微笑,他也就更放开胆子,将步子迈得大了些,还是不时回头看她。
为了避人耳目,解萦并没有走谷内的大道,反而带着两个男人踏上了自己许久未曾踏足的竹林。自从解铃居士故去后,竹林人迹罕至,昔日君不封挂在大道上的灯笼,被解萦的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有一部分田地因此被用作了耕地,但新竹也在崩毁中郁郁葱葱地成长起来,通幽的大道相较从前更为遮天蔽日。
在这通天的漆黑里,唯一的星点光亮,是君不封最早为解萦制作的一盏莲花灯。
莲花灯的布面已经很旧了,解萦平时颇为爱惜,总将这盏灯笼藏在自己的衣柜里,轻易不往出拿。君不封似是忽有所感,穿行这片竹林时,他下意识抢过了解萦手里的灯笼,紧攥着她的手——即便他根本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在何方,仍是凭着本能要牵着她,怕她丢了。
男人掌心的细汗濡湿了解萦的手掌,她呆呆傻傻地跟在他身后,眼泪断断续续地流。
竹林的深处有一座无名石桥,横跨忘川,连通留芳谷东西两侧。跨过石桥,再行数百步,便是此行的目的地,留芳谷知名的无翁山,白头川。
在君不封意图逃离留芳谷时,也曾诓骗解萦来过这里。君不封当时虽不曾有任何表示,但两人都对就中的“定情”蕴意心知肚明。在君不封逃离留芳谷后,除非是为茹心扫墓,或是通过码头接手一些珍奇药材,解萦平日绝不会来此伤心之地。
与白日群芳环伺的热闹相比,深夜的白头川畔稍显落寞。装点了不夜石的布面灯笼映衬四周,泛着粉紫色的微光,平添妖冶。
夜风轻拂,夜樱随风而落。
紧牵着的手不知何时松开,君不封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光景,突兀回过神,他放下了莲花灯,本能俯下身,拾起一枚花瓣,兴致冲冲地要去寻解萦。
可连着转了几圈,他迟迟没能发现女孩的踪影。
找到最后,他也慌了。
几番寻找无果,涕泗横流的君不封不得已靠近了樱花树下那个负手而立的青年。
他总担心青年会伤害女孩,可现在,似乎也只有青年知道她的去向。
青年似是一早知道他的用意,很镇静地同他解释:“她先行一步,去码头等我们了。”
他有意要带君不封走,可君不封却摇头不动,他浑身颤抖,万分艰难地重复着两个字眼,是越说越顺遂的“看花”。“看花”说得多了,他也口齿不清地组出了一句话——他们约定好的,他要带她看花。
这句话说完,君不封捂着头,哽咽得更厉害了。
仇枫默然看着眼前这凄清的花海,朝着不远处的黑暗望了望,他沉下心,拍着君不封的肩膀:“世叔,走吧。去船上睡一觉,一觉醒来,就又会见到她了。”
君不封无声啜泣了许久,最终垂着头,拾起了莲花灯,默默跟在仇枫身后,去了不远处的码头。
抵达白头川后,解萦默默掉了队,她和仇枫最后交代了君不封携带的包裹里几款药膏的用法,便悄然和他道了别。
借着夜色,她顺利隐藏了身形,煎熬地看着君不封绝望地找她,回过神来,左手食指已被她尖利的指甲生生剜掉了一块肉。她不是很能感觉到疼,君不封的崩溃反应已经将她整个人击穿,与君不封的痛哭相比,指尖的疼痛甚至显得格外微不足道。
男人忘却了两人的过往,却始终不曾舍弃他们的约定,即便是在这样荒芜苍白的背景下,他还是要寻她,要与她一起看花。
上一次和大哥一起看花是什么时候呢?解萦竟有些记不清了,本来应该是寻常的生活琐碎,随着两人的渐行渐远,最终成了场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梦。
但他们毕竟是赏过同一片花海了,大哥履行了他的约定。
他们的告别,有始有终。
仇枫很快领着君不封上了船,随后点了君不封的睡穴,把他背进船舱,安顿好一切后,他回到甲板,朝解萦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