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285)
不等君不封回应,解萦又道:“我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完全,力气活自是不能做,虽说是想要为你酿酒,但材料都要由你亲自置备,后续很多步骤,也都需要君大侠亲自完成……还请你不要见怪。”
君不封平时就不是严肃的性子,小姑娘这厢一板一眼,弄得他也跟着身体紧绷,愈发拘谨。解萦自打来到巴陵,就一直是怏怏地养病,他不清楚她的真实斤两,心底却对她有种几近于盲目的信任,能喝到女孩亲手酿造的米酒,他固然高兴,可在解萦这样正经的态度下,他也只得小心地点头,低声道:“不见怪,只觉得是让你受累。”
“我冒昧地问一句,突然提出酿酒是我唐突,但来到巴陵已经有些时日,未曾见过君大侠饮酒……是平时就不喝酒吗?”
君不封摇摇头。
在解萦还没来到巴陵之前,君不封三天两头就要和晏宁小酌一番,晏宁背后有四处经商的司徒清做背景,即便在战争年间,门路依然广泛,时常能弄来好酒供两人品鉴。可自打救下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君不封只觉得自己浊气逼人。解萦身体不便,需要他长时间的贴身照顾,身上若沾了酒气,就算女孩不说,他自己都觉得臭。解萦心善,懂得给他留面子,但他不知怎的,就是不愿让她讨厌,也就默默戒了酒,终日看着好酒犯馋。
君不封三言两语说明了自己的现状,但解萦实在太了解了他,立刻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不禁莞尔。她嘱咐君不封拿来纸笔,挥笔写了整整一张药方,让君不封抽出时间交给晏宁抓药。药方中还有一些草药,需要君不封夜里带着她去寻。
君不封应了她的请求,人却不走,反而若有所思地盯着解萦的药方看,解萦无端惶恐,试探地问对方在看什么,君不封没抬头,说自己大字不识,看字就像鬼画符,都是乱舞的小蝌蚪,但鬼画符也分美丑,解萦的字迹方正,即便他基本看不明白写了什么,也能感受到朴素的好看。
说罢,他腼腆地问解萦,能不能教他写字。
解萦微怔。
君不封悻悻地蹭了蹭鼻子:“就学两个字,起码学会写你的名字。晏宁和我介绍你时,只说了你叫什么,又说我不识字,也就没说你的名字究竟是哪两个字。我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前尘往事也忘得一干二净,好歹在武林闯荡过,不是真的没见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就是想知道是哪两个字。”
“过来。”解萦叫他。
君不封喜出望外,走到解萦身边,解萦示意他坐在床上,让他移来平素放在床上的小桌,慢条斯理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偏过头,眼神示意君不封,让他去学着写。
君不封瞄了两眼,像模像样地画下来,成品是丑了些,但笔画分毫不差。
君不封早年字迹拙劣的家书都被解萦妥帖地收在书房,如今想是都成了灰。看到熟悉的字迹,她只觉得怀念,而君不封却在暗暗震惊,他连着将解萦的名字写了几次,越写越顺,忍不住喃喃感慨:“好像我本来就知道应该怎么写。”
解萦忍住鼻酸,笑着问他:“那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会。再怎么不识字,也应该知道自己是谁,不过我的名字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呢。”解萦一笔一划在属于自己的那张纸上写上了他的大名。
兄妹俩的名字第一次被她堂而皇之地写到一起,就像在回应少女时期的隐秘情愫。她对着信纸微笑,眼泪顺着脸颊汩汩流下,像是要一直淌到君不封的心里去。
他默然地替她拭泪,解萦偏过头,不再让他触碰自己,反而释怀解释道:“我的姓氏虽然读‘谢’,但与道谢的谢不同,非要加上名字的话,我阿娘在世时,倒同我说过一个佛经的典故。”
“佛经吗?”君不封挠挠下巴,“要是没入丐帮的话,我本来也想去少林做个俗家弟子的,可惜,引我入门的师傅嫌我六根不净,不让我入空门。想想也是,要是当了和尚,肉吃不着,酒喝不了,人生一下少了两个最大的乐趣,这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真巧。”解萦微笑,“在最难过的时候,我也有想过,要不要去尼姑庵做姑子,了却残生。”
“我要入空门,是因为那时候吃不饱穿不暖,当和尚多少能有口饭吃,可你……唉,年纪轻轻的,何必这么想不开。”
“没有想不开。就是因为想开了,才知道尼姑不能做。毕竟就算做了尼姑,我的问题就能解决吗?解决不了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那你的问……”
解萦粗暴地打断了他:“《楞严经》里讲过一个故事,佛将劫波罗天供奉的华巾绾出六个结,问弟子阿难解法。后面佛问阿难,‘随汝心中,选择六根。根结若除,尘相自灭,诸妄销亡,不真何待?六结现前,同时解萦,得同除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