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294)
君不封把这句话听了进去,回溯两人的交际,她确实像是在通过自己,看一个他不曾获悉的过往。解萦所挂怀的那个人,是否是她的大哥,他无从知悉。但她的悲哀无疑都源自生活的点滴,他出于好意的照拂,时常惹得女孩泪如骤雨倾泻。有时甚至只是一个对望,一声问候,一次不经意地触碰,那悲哀的阴云就笼罩了她,而他在一旁看阴雨连绵,心急如焚,无计可施。
回家之前,晏宁给君不封打气,说解萦待他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克己复礼,她并非对他无情,只是很多事情当局者迷,旁人隔岸观火,反而能看出一点端倪。
但他想,就算解萦待他“并非无情”,目前的他赠与她的,也只是无尽的伤悲。
长时间思索心事,君不封站在案板前,带回家的鹿腿分文未动。他拧着大腿让自己集中注意力,赶紧操办晚餐,解萦却轻轻叩响了房门,在柴房外等他。
两手在还算洁净的衣服上蹭了蹭,君不封从门口的木架上摸出些此前晾晒的果干,才打开门就不由分说塞到她掌心。
“小丫头,是不是饿很久了?先吃点果干应应急,晚餐很快就好。”
不知是何原因,解萦看起来有些不安,她低下头,随便抓了块果干塞进嘴里,果干酸得她龇牙咧嘴,她计从心来,毫不客气地抓了三块酸果干硬塞给君不封吃,两人一起捂着腮帮子倒抽气,目光不经意对视,又控制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君不封精挑细选,挑了几块绝对保甜的果干递给她,解萦将信将疑地吃了,果然很甜。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有些释然地冲他笑了笑。
解萦一笑,君不封也跟着笑,那些让他不快的烦闷短暂销声匿迹,他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单是冲着明媚的女孩傻乎乎地挠头。
解萦正色道:“君大侠,我来到巴陵已经有段时日了,伤势虽没有完全好透,日常生活已经不碍事。我很感谢这段时间你对我的照顾。但我……不能再在巴陵打扰你和师兄了,我想过两天就启程离开这里。”
许是因为救下她的那一天,女孩的羸弱就在君不封心里扎了根,她的情况虽然一天天的好起来,整个人还是病恹恹的弱不禁风。君不封总觉得她还需要继续调养,甚至有种错觉,他会长长久久地照顾她。这并非他自恋,反而更像一种两人都习以为常的生活。
君不封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解萦会来和他道别。
他的头脑乱糟糟的,之后解萦说了什么,他也听得不甚周全,只是怅然地应和着:“好。好。”
这晚的鹿肉是怎么做的,君不封全然没有印象。他只是垂头丧气地坐在桌前,鹿肉食之无味,他的筷子更是动得少得可怜。吃完饭,解萦主动帮他收拾碗筷,随后拖着伤腿回了卧房。君不封呆呆地看着解萦紧闭的房门,凭空打了个寒噤。
她的突然道别,也许是与两人白日的对视有关。
那样色彩斑斓的笑容,因为他而变得死寂破碎。
虽然他有照顾她一生一世的决意,但她应该一早就有离开的打算,白日不经意的偶遇,终于促使她下定了决心。
柴房的蜡烛还在烧,烧得他心乱如麻。君不封无心操持日常的活计,却瞥到了柴房门口的小药炉。解萦这两天才煎完新药,制好的药膏放在通风处阴干。阴风四起,夜里许是有雨,他替她收好药膏,又下意识看了看卧房,劝说自己为她想想需要准备的行李。
君不封最近挣来的钱,除了满足两人的口腹之欲,基本被用来为解萦添置行头,筹备新衣。他为解萦置办的大氅,还需几日才能缝好,他至少要说服她多待些时日,起码……给他一个好好送她的机会。
君不封揣着小药罐敲响房门,听得解萦的应答,他推开门,径自走到桌前,与解萦对坐。
解萦还在看医书,感觉到男人行动有异,这时也放下了医书,狐疑地看他。
君不封在门外打了半天腹稿,进了屋,腹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在解萦面前端坐许久,一直没能组织出合适的语言,反而脸色涨红,越坐越尴尬。最后还是解萦替他解了围,她瘸拐着起身,接过了他手里的药罐。
他下意识想要去握她的手,手伸出去觉得不妥,便蜷着拳停在半空。类似这种想要同她亲近的尴尬总在两人的日常交际中出现,解萦啼笑皆非地看他,君不封心烦意乱,才有了点头绪的腹稿又在瞬息没了踪迹。
解萦似乎天生爱看他局促,她枕着手,唇边勾着抹似是而非的笑,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别有意味地打量他。
君不封觉得这一刻的自己活像一头待宰的猪,但女孩目光中所透露的危险气息,又是他此前未曾体会的刺激。在这样的目光下长久坐着,他只觉口干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