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375)
与大哥的喜悦自豪相对应的,是解萦的无措。她的人生从未感到如此的紧张,羞愤,害臊,不知所措……种种复杂情绪一并涌现,她的身体是前所未有的僵硬,手脚更是无处安放。滔天的喧闹中,她隐隐听到了大哥一声嗤笑,这嗤笑的羞辱意义不强,但杀伤力极大。一下将她唤得回了神。
是啊,她到底在紧张什么?这早就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游戏了,只是借着这个机会,把曾是他们隐秘情事的一环抖落在大众面前。婚庆仪式上的爬行,是对赘婿心性和忠诚的考验,可他们的玩乐就不同了,她要的就是对大哥尊严的全面践踏和羞辱。而他也头破血流地学会了放低自己,活成一条真正的狗。印象里,大哥总是会下意识瑟缩身体,提防她不知从何处抽来的鞭子。可就算再疼再痛,他也始终稳稳地托举着她,不肯让她从高空坠落。
才拓上去的千日红已经彻底干透,像是随刺青一并长在大哥身上的印记,几滴泪落在了花心,花朵颜色不变,灼烧的只有一度是当事人的内心。
君不封最终在正厅的台阶前停了下来。
解萦很识趣地从君不封身上离开,还是像木桩一样立在他身边。
正厅里摆放着解萦父母的灵位,解萦开始不想把父亲的灵位挂上去,但碍于颜面,还是不情不愿地凑了上去,只是她别有用心,将娘亲的灵位摆在了主位。
君不封突然牵住她的手,解萦下意识打了一激灵,察觉到男人不易察觉的笑声,她借着裙摆遮掩,小小地踹了他一下,君不封干脆偏转过头,脸颊贴住她的手掌,在她掌心的伤疤上落下数吻。
这一切都被诸人看在眼里,登时起哄。
君不封至情至性,旁人起哄,他反倒笑得春风得意。
他这厢亲昵够了,忽然郑重其事地朝着解萦母亲的灵位方向一拜,朗声道:“小子无福,自幼失怙。流落他乡,乞讨为生,后拜入丐帮门下,锄强扶弱,未得功名。承蒙解家千金垂怜,多次施恩,舍命相救,方有今日之幸。小子无以为报,今甘愿在解家门下上门,以报千金再造之恩。往后上山下海,砍柴狩猎,相妻教女,与千金齐眉举案,白首不渝。若有违者,乱棍打出,自废武功,不得好死,永世不可超生。”
这里的发言有参考羌族入赘仪式的“招单”。
语毕,他怦怦地嗑了五个响头,晏宁赶忙指示点鞭炮,君不封也在这时被候在一旁的司徒清带走,迟来地换上他的婚服。
也许宴会总是会恰到好处地放大一个人的情绪,通天的热闹里,解萦在哭。
大哥当然没有这么好的文采,这一番话能说得这么字句铿锵,简洁有力,想来里面也有晏宁帮忙润色。但她知道,里面的每一句话,字字出自大哥本心。
她凝望着母亲的灵位,想对她说很多,一时又觉得什么都不用说。
她终于可以向她介绍他了。
这是那个继她之后,一直在照料守护她的人;这是她从小就想嫁的人;这是她认定的,除了她与孩子之外,她唯一的家人;这是她最爱的人。
随着鞭炮的最后一声炮响落定,烟雾散去,换好了婚服的君不封也走到解萦面前站定,君不封的个头比解萦高出太多,随着走动,他的盖头晃晃荡荡,解萦稍一低头,就把君不封的脸看了个正着。
君不封倒是没太大表情,看起来比平常紧张不少,乍一看到小姑娘有些哭花了妆的花猫脸,他仗着别人不怎么能看到自己,肆无忌惮地冲她做起了鬼脸,解萦也不甘示弱,冲他翻了半天白眼。
两人的打情骂俏都被晏宁看在眼里,晏宁头痛地叫人来帮解萦修补妆容,自己也拿出了礼单,清了清嗓子,准备推进下一个环节。
正要开口操办仪式之际,宾客中有人晃了出来,喊了声“且慢”。
第151章 合卺(一)
这并不是大家熟悉的一张面孔,但解萦隐隐有印象,似是自己的一个什么表亲。随着她归家的消息不胫而走,还真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来偷偷摸摸地瞧过她。但与那些昔年受了解孟昶恩惠的邻里乡贤不同,她的亲眷倒是一脉相承地继承了父亲身上的冷酷,只是远远地颔首,表示勉强认了解萦的身份。
解萦从不需要这些人的承认,表明身份也不过是顺水推舟。他们既然敢堂而皇之地给她甩脸子,那也就别怪她将他们熟视无睹,充耳不闻。
这人一开口,散落在角落同伴纷纷响应,站起了一群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很快聚成了一撮人,不怀好意地堵在了正厅门口。宾客们都提心吊胆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偏偏正中心的几个人都没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