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453)
如果说,在试图劝解萦不再压抑欲望时,君不封对囚禁的怀念是种朦胧的想念;接连几个月的磋磨后,曾让他流尽了无数血泪的囚禁生涯,已是他唯一能平静的告慰。在那里,解萦可以卸下伪装,从容地做自己;而他也还有机会,他们有无数的时间,他可以在每个疼痛血腥的夜晚说爱她。
面前的解萦并不会给君不封太多时间思考,耳鸣的尽头,他依稀听到女孩一句轻飘飘的质询:“你是又想着靠自残,引我来救你?”不等他回答,解萦自语般地念道,“是啊,我总会来救你的。谁能比你了解我呢?你知道我总会来的。”
不,不是这样!
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女孩尖利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是熟悉的刺痛。
“大哥,你又利用了我一次,这一回,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她悠悠哼起了昔日他教她的歌谣,君不封怔怔地看着她,眼泪又在流。
希望能再次看到健康活泼的她,算是临终前的唯一念想吗?
像是听到了他心里依稀飘过的字句,解萦的歌声瞬停,脸色骤变。君不封素来对解萦微妙的情绪变化了如指掌,但比起柔情,他唤起的,似乎是她暴戾的另一面。在几乎盲目的狂喜中,他亟待解萦的下一步行动。他已经不必去思索任何环境的违和与注定的苦痛了,有解萦陪伴的世界,就是他能抵达的真实。
可是,解萦久久不动,再抬起头来,几行泪滚滚落下,眼里已是他熟悉的哀切。
那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眼神。会这样看他的女子,几个时辰前于他怀里香消玉殒。他一下又痛得肝胆俱裂了,他想告诉小丫头,不要哭,这一切都只是他的选择,这是他能想到的履行诺言的最好方式。从逃离留芳谷之初他就在骗她,他几乎骗了她半生。但再拙劣的骗子,也总有几句真心实意的誓言。哪怕誓言的另一端业已成空,需要等候的人早已不在原地,他也会陪着她,他会一直陪着她。他同她说好的,他发过誓的。
泪眼之中,君不封竭尽全力,对解萦挤出一个笑脸。
解萦的眼睛也红了,眼底悲哀之余,又有着分明的恼怒。她的手频繁举起又落下,到底没忍住,连着扇了他十几个巴掌。
头晕目眩里,君不封一言不发地搂住了她。
解萦抽噎着对君不封拳打脚踢,她声嘶力竭地让他松手,让他滚,滚回他该回的地方,过自己的日子,不要缠着她,不要跟她走!君不封充耳不闻,便是被打到头破血流,依然纹丝不动,还是沉默地搂着她,呛然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他已经从迷梦中回过神,也很清楚这让自己留恋的幻象支撑不了太久。可即便是幻象,她也在决绝地推他走,无论生前身后。不去思虑现实,这嫌恶与毒打终究是他久违了的欢欣。他滤掉了她的意有所指,单是满心甜蜜地回想,这样肖似的情境,究竟是囚徒生涯的哪一段?即便激起过他那样强烈的爱憎,过往的回忆,终究是稀薄了。便是近来午夜梦回,君不封也始终蜷在自己的那一小爿狗窝里,惴惴不安地等待,女孩迟迟不来。
她迟迟不来。
他想起来了。
这是上一次被她留在原地的复现。
那一回,他也寻了短见。没有解萦存在的人生毫无意义——他笃定她不要他了。小姑娘被他抛下了一次又一次,依然哭着上路,漫山遍野地寻他。而在等待的尽头,他只会求死,他自始至终就不是什么坚强的人。
窗外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复现了旧日氤氲,缠绵地像是在为他作别。
解萦言辞激烈地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君不封依然视若无睹。女孩忍无可忍,右脚一剁,一把匕首高高弹出,她劈手夺过,毫不留情地向后一刺——率先被贯穿的,是男人的左肩。鲜血溅到了她脸上,解萦麻木地僵了片刻,随即她哭了,手忙脚乱地帮他处理伤口,说她不是真的想伤害他,以他的实力,他一定能躲的。
而君不封只是宽慰地朝她笑笑,便气大力沉地抓着她的手,在左肩捅下了第二刀。
在他强硬到让她无从躲避的气力里,他几乎将自己扎了个透,捅了个穿。解萦一直试图在阻止他自残,可他的力气太大了,她无论怎么撒泼、咒骂,也无从更改他的行动,只能看到他将自己伤到千疮百孔,血流如注。
豆大的泪水持续往下落,她哑着嗓子,一声声地问他,大哥,为什么。为什么?
印象里,她好像也这样哭着问过他。
所以,为什么呢?
在与解萦的故事里,即便自己追悔莫及,犯下了千错万错,若真的回到她第一次诉说情意的那一天,他知道,他还是会拒绝。这是抚养人对孩子最真切的保护,也是他永远不会抛弃的信仰。只是,他再不会过激地弃她不顾,他会恪守彼此的距离,等她长大到一个可以真正独立的年纪,再让她去回答,他对他的动心究竟是什么。他会细心呵护那稚嫩的幼苗,他一定不会让她痴心错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