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齐谐志(133)
烛龙护在烛九阴身旁,它很久没有这么放肆地战斗了,恣意的嘶鸣中利爪撕向一只只犼兵。
她爬起来坐在烛龙背上,想让烛龙飞到最前面阻断这些犼兵,然而有犼突然后发先至,玄色道袍之上是明显已经不属于人类的面容。
大概这就是姓范的小道人口中的“朴元师兄”。
烛龙与它战斗至了最后,即便是流淌了千古的灵力,也总有竭尽的一刻。
后来烛九阴也中了一剑,窅然合上了双眸。
宣和三年三月,一个容貌绝色的娘子站在东京城外虹桥之上,从一只通体灰黑但有着红宝石色双眼的信鸽腿上解下一封信件。
朋友安好,信上说孙羊店的羊肉汤是一绝,还有清风楼的“玉髓”酒值得品尝。
她是烛九阴,不在生死轮回之内、不生不死、不老不灭,这人世繁华,她有足够的时间一一尝遍。
第74章 番外 众生行
(张舒维)
连天峰大战那日,张舒维人在东京城。
他望着九成宫旁的一处小宅院,喜滋滋地盘算着接下来等个吉日,就可以让父母带着儿子住进来。
自去年那次括田之后,他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尽管这份开心背后并不干净,但只要一想到一家老小对新宅院的期待,他那份翻涌而上的愧疚很快被淹没下去。
没错,这间宅院是出卖郭舒乂的寮房换来的。
他知道这不对,但这笔财富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他是农户之子,父母勤恳老实,家里本来薄有田产,几个哥哥分担了田里的活计,一家人商议着供养他读书,求将来得个官身光耀门楣。
不料他生到十岁,突然重病了一场,虽有幸得一位云游的纯阳道士医好,但病愈后体弱得很,父母兄长们怕养不活他,忍痛送他上了少室山。
他在山上一待就是二十几年:入门弟子做完做高阶弟子,修行完成后到朝岳峰做授业师兄,在朝岳峰遇见了现在的妻子,两人意气相投互生情愫,而后有了儿子,如是又过了十多年。
大概岁月就是如此,蹉跎着已经过了大半生。
纯阳给他和妻子的束脩虽不算丰厚,每人月俸三十贯
北宋一贯钱约770文,一个普通市民每日收入约100文
,外加每日七百文的伙食补助,算下来一个月二人能收入一百多贯,用来养家还是有余的。
他们夫妻二人吃住都在山上,将这笔钱仔细攒着,又放到解库生了几分利,加上典卖了老家的田产房屋,终于在开封府和少室山之间的郑州置了几块地,将父母接了过来。
这样一来,她和妻子不仅仅能时常回家探望父母,还方便就近为儿子请先生教导儒家经史。
日子越过越好,儿子书读得一般,但教书的学究说他悟性尚可,可以考虑送到管城县里进学。
管城县是郑州的州城,在西京河南府和东京城之间,占了地利,故而常有硕学大儒讲学其间,孩子若能得高人指点,或许可以更早出人头地。
儿子已经十岁了,转眼几年就到下场科考的时候,总不能在乡野耽搁了。
频繁来往管城与乡间太过劳累,赁屋的费用也是不菲,张舒维与妻子商议,咬牙拿出全部积蓄,又从解库借贷了一笔,勉强在管城置了一处小宅院,供父母和孩子日常居住,日子过得也算蒸蒸日上。
直到去年秋天,“括田令”就要被人遗忘的时候,括田所突然通知他家有八十多亩地被核为来由不明,要罚没为公田。
他家在郑州属于三等户,一共也只有一百多亩土地,如今一下子就罚没了八十多亩,余下的田一家老小果腹都难,更何况要供养儿子读书。
更可怕的,是他和妻子在解库还有借贷。
不是没想过走门路,但他一个纯阳弟子,就算没有师祖训诫,也和官府搭不上话,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括田的大官将田契收走、解库的账房将小宅院封存。
辛苦半生,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本以为这般境遇已是谷底,没想到黑心官吏们所为更甚。
他虽人在纯阳,但不是道士,户籍还在管城县,因而一直按三等户缴纳赋税和助役钱,如今失去了土地应该降为五等户,但赋税和差役却一样依从前派发。
他去县衙申诉,却遭恶吏叱骂而归,他在纯阳二十几年,从未这样屈辱过。
即便手中有剑,遇见了官,也只剩下无奈和无助。
他几近绝望,不是没想过改投神霄道,只是自幼受纯阳恩惠教养,实在做不出那等欺师灭祖的事。
也想过下山另谋生计,只是她在朝岳峰教授入门弟子剑术,再无所长,放到市井间几无价值。妻子倒是医术不俗,张舒维也同她商量过入世行医,但女子行医本就艰难,妻子又仁心仁术,并不一定能纾解家中困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