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齐谐志(87)
那垂柳下设了粥棚,粥棚后有一小片空间尚未被灾民占据,大概滕冉已经与施粥的几人相熟,他与范舒爻在树下叙话,并无人来打扰。
滕冉简短地向范舒爻告知了这些日子来杭州的情况。杭州城里的宋军承平日久,此前几乎都没有受过任何军事训练,很多连刀都拿不动,加之听说方腊的军队起兵只为了杀朱勔,更没了守城的动力,仗还没打就已经逃了大半。
昨日城破,方腊的军队杀死了两浙路制置使陈建、廉访使赵约,知州赵震逃走。方腊军在杭州继续捕捉官吏,发掘蔡京父祖坟墓,暴露其骸骨,开始时杭州百姓中还有人同他们一起捕杀官员,但局面很快失控,方腊军不管哪些是贪官哪些是普通百姓,极力抢夺财富,烧杀劫掠,杭州城一时沦为人间地狱。
范舒爻听得沉重,她没有立场怨赵震,赵震自有他的郎主,她为杭州百姓做得已经够多了。
至于方腊,他本人不过是一个漆工,哪怕被人称作“圣公”,也决计没有能力管住手下这迅速扩张的几万乌合之众,财富面前,最见凶恶,兵变成匪也就只在一瞬间。
大宋已经腐烂到了根子里,方腊则在刚刚兴起时便自身不清,杭州此劫,根本躲不过。
但该做的还是要做。
范舒爻黛眉微蹙,沉吟道,“如此说,蛇王在杭州城破之时,并未露面?”
“也可能是它在刻意避开某,它不在杭州。”滕冉负手而立,笃定道,“对不起,某无法提供更多线索,还要劳范娘子继续奔走。”
他这般有所托付又有礼有节,无端让范舒爻又喜又恼,心有戚戚。
不过范舒爻面上不显,只轻飘道,“不必言谢,保重。”
她已是告辞,滕冉想说些什么挽留,但又一时找不到说辞,难得窘迫的欲言又止,恰巧这时一名道袍广袖的年轻人从城内风尘仆仆而来,范舒爻没有丝毫迟疑地转身去迎。
“舒爻!”冯舒坪远远向范舒爻挥手,待走得近些,急迫道,“有百姓说看到有仙道飞往断桥,我猜想是你回来,便匆匆赶来了。”
范舒爻见他原本绫白的道袍上满是血迹和污浊,料想他定然也在忙着救助百姓,上次一别不过几日,不曾想各自都经历了这许多事情。
她心生了几分感慨,自顾道,“我们朝岳峰人都快走空了,本想来杭州过个热闹年,没料已是如此。”
“昨日方腊攻城时,蛇王并不在这里,两军对战,我们没有立场帮助任何一方,只能在城破后尽力救助百姓、度化亡魂,祈盼着能少些悲伤。”冯舒坪四顾这杭州满目疮痍,也不住叹息。
“此前我在杭州戳破了‘唤人蛇’掳人一案,算是得罪了摩尼教,还好看来方腊没因此为难你们。”范舒爻想起此前种种,只觉恍如隔世。
“方腊连自己的军队都管不过来,哪有精力顾及这些。”冯舒坪听她提及此事,笑了笑,“倒是有些个杂碎寻过我们的麻烦,刚好叫他们领教了纯阳剑术的威力。”
范舒爻听他苦中作乐,也跟着笑了笑,直入正题,“那师兄可知,蛇王如今在哪?”
冯舒坪摇了摇头,带范舒爻自难民中穿过了两条街巷,到了一个玄袍戴冠的道士面前,介绍道,“这位是少阳峰的朴泉师兄,那天你和舒钰回山后,朴泉师兄就来相助我们了。”
范舒爻执道门礼道了声“师兄慈悲”,便直接问蛇王行踪。
朴泉看上去不苟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范舒爻,而是先问:“舒钰呢?”
“她害怕死人,便留在临近镇子里休息了。”范舒爻神色不动,回答道。
朴泉点了点头,没再多问,才回范舒爻道,“蛇王并不一直在方腊军中。我们明里暗里探查过很多遍了,它可能化作了不起眼的小卒,行踪神秘。”
“就算它化形,应该躲不过望气术吧。”范舒爻追问。
“我天分不及舒钰,即便用了望气术,也并不能十分确认。”朴泉语速很快,说得内容倒是在范舒遥意料之外地实在,“我五天前到的杭州,当时蛇王并不在。三四天前,蛇王回来了几日,大概又在昨日方腊攻城战前离开了。至少目前,它尚未回来。”
若此,要对付蛇王,首要之事是先得引它现身。
范舒爻发现自己空有修为无处可使,马舒钰和郭舒弋都不在,蛇王一事又陷入了没有什么头绪的境地。
还得从长计议。范舒爻向朴泉和冯舒坪告辞,往周遭难民中瞥了一眼,径直往残破墙垣中一处相对完整僻静的街角行去,待到四下无人了,才道,“跟了我一路,还想要等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