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岫(141)
侍卫还是尽职尽责地将晏岫领到门口,孟澹宁听到门外的动静,也没等人通报,便扬声道:“昭宁公主到了便进来吧。”
孟澹宁是晏岫一同长大的竹马,哪怕他现在已经坐了高位,晏岫也不当他是个大人物。自顾自地将白芷留在门口,自己掀了帘子进去。
他的帐子十分整洁,东西很少,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没有什么多余的饰品。晏岫四处打量一番,将目光落在了书桌后的人身上,“我现在应该怎么称呼你?”
孟澹宁抬头看她,站起身来,弯腰躬身行礼,“公主殿下唤臣的官职即可。”
“孟承旨?”,晏岫脸上并无喜色,反倒是夹杂着许多难以言明的苦涩,“多年不见,我还未恭贺你步步高升。”
孟澹宁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当年的事是我父亲有错在先,你怪我也是应该的。”
“一句有错在先就可以了吗,孟承旨,当年他背信弃义,在我爹身死之后还有污他清名,你难道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说起当年事,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孟澹宁也还是心中一紧,今日要见晏岫,这些话便避不开,所幸他早有心理准备,将当年的事一一陈述,“当年林叔叔殉职,恰逢朝廷赈灾款贪墨,上级便要将这个罪名安在他头上。我父亲一开始绝不愿意做此伪证,但那人以我威胁,断了我写字的右手。我父亲没办法,他想保住我的命,便只能这么做。”
孟澹宁伸出自己的右手,蜿蜒的疤痕哪怕多年后依然触目惊心。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平稳,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后来我们一家逃至皇城附近,我爹本想着若那人不依不饶,便是拼了命也要进京告御状。只是他因为陷害林叔叔一事心中有愧,积郁成疾,同年冬就去了,我娘……也随他去了。”
事情远比孟澹宁描述的要复杂很多,那时候孟家夫妇带着孟澹宁四处求医,想要治好他的手,为此受尽搓磨,另一边又怕青州的人追过来,斩草除根,全家人东躲西藏,听说两寺村附近有神医,在哪儿找了个最偏远的院子住下,连门都很少出。
孟澹宁一朝从天上云沦为地下泥,身上还要背负着父母寄托的希望——孟澹宁日后做官,要替林砚翻案。可直到他们去世,孟澹宁的手依旧没有起色。
若不是因为那个突然出现的宋明月,他也早该死在那个冬天了。
晏岫对这个解释并不惊讶,她与孟家人相熟,他们的品行心性她自然了解。可当年俞永为林砚翻案时,并未提到孟家人的冤屈,晏枢为此郁结多年,临死之前还拉着她的手说:“不要怪你孟叔,他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可这苦衷到底是什么,晏枢至死也没等到。若他们能在地下相见,当能解除误会,一诉衷情吧。
晏岫看着孟澹宁,“孟叔他们……安葬在何处?”,又将视线落在那只手上,被那触目的伤痕刺伤了眼。
没人比她更清楚,少年时的孟澹宁是多么意气风发,恣意妄为。
那时候,整个县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孟家出了个文曲星,将来是要中状元的。任谁走到孟澹宁面前,都是要带着三分笑,就连县学里最傲慢的先生对他也是称赞有加。
那时候,谁家孩子能和孟家小子做朋友,都是件可以拿出去炫耀的事情。晏岫自小算是众星捧月,但也曾为能和孟澹宁做朋友沾沾自喜。
总之,她身边的小姑娘没有不喜欢孟澹宁的。
他那时候总是很自信,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带着几个朋友逃学去推牌九,被抓包后理直气壮地称是为练习算学;路见不平当场写首酸诗讥讽,还将那诗大张旗鼓地贴在府衙大门上,供人观赏;课上直言先生写的文章刻板没有灵气,是误人子弟,将那位先生气得出走……
在晏岫的印象里,他应该是傲慢,张扬,潇洒不羁的,反正不是现在这样,低沉,内敛,不动声色。
孟澹宁说起此事很平静,“在皇城外的两寺村。”
“为何不将他们……”,晏岫说到一半,突然没继续说下去了,当年东莱县受灾严重,县中百姓死伤惨重,连她爹林砚也没能逃掉一劫。县中土地大部分都变成了盐碱地,无法耕种。
如今,东莱县的百
姓大都已经迁居,除了出海捕鱼的渔船会路过停靠,东莱县已经是一座空城了。
“一些陈年往事,没什么好说的。殿下既然来了,先看看东和县的堤坝吧。”,不等晏岫继续追问,孟澹宁先将话题移开了。
他甚至没问,晏岫是如何成了昭宁公主。
“好。”,如今灾情紧急,此处又是临时搭建的营地,人多眼杂,也不是聊这些的合适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