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岫(24)
总之,他与她记忆中的似乎不同了。
李徽明没来得及进一步去看清这点不同,就听见建元帝适时地开口,“孟卿,你来说说。”
问题落回到昭宁公主择婿一事,孟澹宁显得游刃有余,“回陛下,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吾等何足用?”
是啊,江山社稷靠英明君主,国朝安危托付于公主和亲,这满殿群臣,铮铮男儿又有什么用呢?
李徽明出生的时候,他们觉得她多余,于是拿她做了他们无能的遮羞布;如今要和亲了,他们又觉得她有用,把她当作国朝安稳的吉祥物。
她李徽明真是活该,生在这飘摇王朝,生身为一女子!
孟澹宁的话平等地往所有人脸上扇了一巴掌,刚刚还在大殿之上慷慨激昂之人如今却彻底哑了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股不怕得罪人的脾气正对了建元帝的胃口,孟澹宁近几年步步高升,年纪轻轻就成了翰林承旨,位同内相,成了建元帝身边数得上号的近臣。
李徽明嘴角微微上扬,又很快隐没。
她借着余光看向站在大殿之中的那抹新红。太阳自大殿之外逐渐升起,火红的光晕照在那人身上,他挺直了脊骨,位卑而心不卑。
她看不清孟澹宁的面容,只是从天还没亮时站于朝堂上就时刻绷紧的心神有了一瞬的松懈。
“太子。”,建元帝一开口,堂上便像煮沸的水熄了火,逐渐平静下来,“昭宁是你胞妹,你觉得将她嫁到哪儿好?”
李徽明心中自然早有人选,只是朝堂之上不便直接开口,“父皇,婚姻大事自然是遵父母之命,何况您乃君,昭宁为臣,自该遵皇命,遵父命。既然您问儿臣意见,儿臣便坦率直言。西赵王统西域三十余年,逐渐老迈,儿子众多,这几年其朝中夺嫡之争愈演愈烈,王后所出之子能不能登上王位还未可知,更不提这些年西域各国之间摩擦不断,西赵王显然力不从心,不然今年初也不会主动提出与我朝和谈。至于西赵未来是走向一统西域的宏图霸业,还是在西域诸国的纵横之下分崩离析,谁也不知道。儿臣以为此时押宝,为时过早。”
“其次,章尚书所说的镇国将军卢徳为当年我朝叛乱的降将,如今渐成一方之主。这些年,朝廷一直为其所在的淮州减免赋税,甚至下放淮州官员任免之权,可谓已经给了其极大的殊荣与优待。可近来西赵内乱,并无力南下,淮州向朝廷索要的军费却年年增加,这些钱到底进了淮州军民的口袋还是进了他卢徳自己的腰包,儿臣不知。恩宠逾量,贪婪乃生,若再将昭宁嫁过去,将来诞下子嗣,岂不是给了他皇室正统,将来若有反心,必是我朝之祸。”
李徽明有理有据地驳斥了两位宰相的谏言,“儿臣倒觉得,礼部侍郎选出的三位,皆是我朝中高门之后,世代忠心耿耿。譬如青州刺史,这么多年镇守东南,去年还带兵南下平叛,父皇不如赐其个闲散爵位,算是荣封嘉奖。其余两位,门第高,世代为我大煦效力,也是优选。”
李徽明一个月前便决定,借由婚嫁之事将“公主”顺理成章地送出皇城。
一方面,将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嫁出皇城,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会少很多,同时也就不会怀疑身在京城的她,大大降低身份暴露的可能;另一方面,她扮作太子便会被人时时刻刻盯着,犹如绑缚四肢,想做什么都会很难,就如之前的李徽嗣。借由婚嫁之事,将自己的人手安插出去,是最简单,最顺理成章的事。
况且,青州多年来对抗海寇,军费充裕,兵强马壮,地处入海港口,掌握着一朝海运,还有关乎民生的盐务,关乎军械的铁矿……
总的来说,青州是李徽明半夜里对着地图抽丝剥茧,分析利害,熬了几个通宵选出来的风水宝地。
派她的人拿下青州,就守住了大煦国朝的最后一道防线。
李徽明话音落,朝上归于静默,各种利害关系迅速织就了一张大网,将所有人囊括其中。他们都在脑子里飞速地计算着出嫁公主与自己的利益得失。
建元帝同样,他生于皇家,长于皇家,哪里会是完全的傻子。
青州刺史俞永这个人他知道,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一子,十岁就被他送到京中,前些年一直在京中为质。建元帝听身边的薛呈桂说起过这个小子,是个十足闲散的,在京中更是狐朋狗友甚多,跟他父亲倒不太一样。
而且俞永武夫出身,胆子小也没什么背景,这么多年龟缩青州不出。前两年,他将俞永儿子放回青州,换了青州兵马镇压南方叛乱,成效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