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闺南柯梦(114)
她沉浸在欢愉绮丽的自我世界,因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明日的见面显得更令人期待了。在置景上折腾完,嫣如则开始摩拳擦掌,想象着如何好好打扮一番,重塑丹青神女的荣耀。置景是置景,打扮是打扮,今非昔比,昨日的金陵尤氏兜里没几响,还要为了嵇明修的喜好,在画中素着头面,美其名曰“濯清涟而不妖”、“闲情淡雅,冶姿清润,凭娇待语”,而今朝的薛府娘子、启贤当铺大东家,背靠金山,实打实的人间富贵花,怎能纡尊降贵,还是从前那副拿不出手的打扮?
回黛园的路上,嫣如绞尽脑汁钻研这件天大的事。脚一落地,她即刻飞进屋里,是饭也不吃,茶也不喝,翻箱倒柜鼓捣她那些好货,细致到明日眉毛要拉多长,头发要涂多少桂花油,熏什么气味的香。一通折腾,末了,却在衣服上犯了难。
彼时隆冬,薛贾张罗的多是内里的衣裙,外头的皮货只有三两件。白的不够稳重,黑的太过老气,灰色套上,让她泯然众人。嫣如试上试下,抱怨道:“官人赶明给我新买几件罢,人家都没有好行头了。”
“你的衣裳已经装了七八个大箱子,还不够?”薛贾替她翻了翻,抽出件压箱底的赤色狐皮裘袍,“喏,这不是还有一件?”
嫣如望过去,赤色的毛堆在一块,边缘滚了一圈白毛——嫣如认出来,那是从前柳襄送她的礼物。她尴尬道:“官人,人家想穿你送我的,有面,旁人才知道你对我好。”
薛贾嘟囔:“矫情劲,那三件不满意,从娘家带来的不想穿,这时辰,我还能现成出去给你打只狐狸不成?行啦行啦,你且先穿上,我往后再给你找料子、找裁缝定套新的。”他边说,边展开那袍子,抖抖,披到嫣如身上。嫣如只得顺从,将自己的身子裹进皮毛里。见鞍思马,睹物思人,当初她同文悦逛街时一眼相中这身,特意到国子监门口,哭着喊着京城太冷,没有好冬衣御寒,冻得脚上生疮走不动道。柳襄心疼得涕泪悲愁,捏紧拳头咬紧牙,熬了好几份活计,又去寻富裕的同学打了欠条,东拼西凑弄出二十余两银子为她买下。二十余两,足够小户人家吃上一年了,她对这身裘袍心疼得不行,每次披上,坐不敢乱坐,靠不敢乱靠,连烤火都得离得远远的,生怕被火烫出个好歹,仿佛不是她穿了衣服,而是衣服穿她。成亲以后,她等着薛贾能给她更好的,便将这身衣服连同过去的一切打包,压进箱子底锁上,没成想嫁给现在这个除了钱空无一物的傻子后,箱子里是添了不少物件,可数来数去,最好的竟还是柳襄送的。
真够叫人挫败。
薛贾围着嫣如转了一圈,急不可耐地肯定道:“这好看,好看的!行了娘子,你自己的事忙活完,该帮我寻思寻思,明日嵇大画师大驾光临,我应穿什么迎接他老人家好。”
嫣如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似乎还是三年前的那个小姑娘,念着要和嵇明修见面,心旌摇曳,分不清是醒是梦,只觉混沌得好似踩在棉花上,化成蝴蝶飞进一场绮丽绚烂的梦境。但薛贾似乎比她还兴奋,牵住嫣如的手心微微沁出层汗,一夜过去,直到嵇明修的马车将行渐近,他的手依旧潮湿粘腻,微微颤抖地问:“娘子,嵇明修真要到了?我这身行头如何,他不会被他小瞧吧?”
嫣如被他闹得有些不耐烦:“是是是,好好好,不不不。官人既如此期待,怎么昨日不同我一齐见了嵇老师,让我一人招待,怪没趣的。”
薛贾道:“我那是让你们师徒两人好好说说话,你这人,还不识好歹呢?”
说话间,旺儿驾驶着马车到了当铺门口,嫣如薛贾夫妻二人亲自上前迎接。嵇明修脑袋刚探出车帘子,薛贾便热络扑上去,作势要搀扶嵇明修下车。突兀、陌生的丑脸猛然靠近,饶他是个久经风月场的老货,也被吓得不轻,连忙撇开薛贾:“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嫣如落落大方:“嵇老师,这位便是我的丈夫,姓薛名贾,字连虚。”
嵇明修向他点点头:“薛公子。”薛贾作出不卑不亢的姿态:“嵇老师,不必客气,直呼名讳,唤我薛贾便是。嵇老师,外头人都说我们这当铺不错,哪哪都好,昨日我家娘子招待不周,要不要我带您逛逛?”
“不必。我还有旁的事宜,咱们赶紧开始罢。”嵇明修干脆利落地拒绝,作为嫣如曾经的姘头,在薛贾面前,他浑身不自在——尤其是薛贾待他大是大,小是小,礼貌周全得过了头,叫他荤不荤,素不素,十分担忧趁他不备,薛贾便会一拳挨过来,揍他个男盗女娼、欺 淫他人发妻之罪,只盼着快刀斩乱麻,赶紧了事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