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10)
她想起白日里在花园石亭,他与谋士低声交谈时凝重的神情,想起他案头堆积的卷宗,想起将军府中无处不在的眼线。
他心里藏着的,是家族的冤屈,是兄长的仇怨,是对皇帝的不满,还有那无法言说的痛苦。
他也是个可怜人。
这个念头再次在苏微婉心中升起。
满门忠烈,战死沙场,换来的却是卸磨杀驴,兵权被夺,府邸被监视。
他瘸了腿,失了至亲,成了京中人人议论的“废人”,却还要强撑着,守护着这座早已风雨飘摇的将军府。
相比之下,她的委屈与痛苦,似乎又算不得什么了。
“将军,夜深了,要不要喝点热茶暖暖身子?”犹豫了许久,苏微婉还是起身说道。
她不想与他有过多牵扯,却也见不得他这般落寞。
沈惊雁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眸中依旧冰冷,却没有拒绝:“不必麻烦。”
苏微婉没有听他的,转身走到桌边,提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茶水冒着袅袅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柔和。
沈惊雁看着她递过来的茶杯,顿了顿,还是伸手接过。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顺着手臂蔓延至全身,似乎驱散了些许夜寒。
他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水,忽然想起兄长沈惊鸿,兄长也总爱喝温热的茶水,每次出征归来,第一件事便是要一杯热茶。
而眼前的这个女子,眉眼间那抹柔和,竟与记忆中兄长温和的神情有几分重合。
他的心猛地一抽,一股尖锐的疼痛涌上心头。
兄长已经不在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而他,只能靠着这几分相似的眉眼,聊以慰藉。
“你下去吧。”沈惊雁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沙哑,他放下茶杯,转过头,不再看她。
苏微婉心中一凛,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不敢多言,连忙躬身行礼,转身退到外间的床榻边坐下。
她知道,自己又勾起了他的思念,触到了他的伤口。
内室的烛火还亮着,映出沈惊雁落寞的背影。
他坐在床边,久久没有动静,像是一尊雕塑。
苏微婉坐在外间,听着他细微的呼吸声,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是夫妻,却又形同陌路。
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各自守着自己的秘密与伤痛,谁也不愿向对方敞开心扉。
不知过了多久,苏微婉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天已微亮,内室的烛火已经燃尽,沈惊雁早已不在房间里。
她起身洗漱,青禾伺候她梳妆时,忽然说道:“姑娘,昨夜奴婢起夜,看到将军独自一人站在院中的腊梅树下,站了好久好久,身上都落了一层霜呢。”
苏微婉的心猛地一沉。
腊梅树下,正是她昨夜开窗时看到的地方。
他站在那里,是在思念兄长,还是在感慨自己的命运?
“知道了。”她轻声应道,没有再多问,只是心中那份同病相怜之感,愈发浓重了。
吃过早膳,苏微婉带着青禾在府中散步。
她刻意避开了昨日看到沈惊雁与谋士交谈的花园,沿着僻静的回廊慢慢走着。
将军府的庭院很大,许多地方都空着,杂草丛生,透着一股衰败的气息。
走到后院一处偏僻的院落时,苏微婉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叹息声。
她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开了虚掩的院门。
院子里杂草丛生,中间停放着一具黑色的铠甲,铠甲上布满了划痕和锈迹,显然是经历过无数次战役。
而沈惊雁正站在铠甲前,背对着院门,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
他没有拄拐杖,左腿微微弯曲,站立得有些不稳,却依旧固执地站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铠甲上的划痕,动作轻柔,像是在抚摸最珍贵的宝贝。
“兄长……”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思念与痛苦,“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沈家,没能守住父亲留下的基业,没能为你报仇……”
苏微婉站在院门口,心头巨震。
她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沈惊雁,平日里他总是冷冽而坚硬,像一块寒冰,可此刻,他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将内心的痛苦与无助暴露无遗。
这具铠甲,想必是沈惊鸿生前穿的。
沈惊雁此刻,是在对着兄长的铠甲倾诉心声吧。
苏微婉不想打扰他,正想悄悄退出去,脚下却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枝,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沈惊雁的身体猛地一僵,迅速转过身,脸上的脆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戒备与怒火。
当他看到站在院门口的苏微婉时,眸中的怒火更甚,像是被人侵犯了最隐秘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