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4)
他没有看苏微婉,径直走到桌旁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便饮。
酒液顺着他的脖颈滑落,浸湿了衣襟,他却毫不在意,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在透过空气,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
苏微婉坐在床沿,一动不敢动。
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浓重酒气,还有那藏在酒气之下的落寞与痛苦。
她忽然想起坊间传闻,沈惊雁与兄长沈惊鸿自幼手足情深,沈惊鸿战死沙场后,沈惊雁悲痛欲绝,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却也因此落下了腿疾。
如今满门忠烈换来皇帝的卸磨杀驴,兵权被夺,还要被迫接受这门带着监视意味的婚事,他心中的苦楚,恐怕比她这个替嫁庶女要深重得多。
“将军,夜深了,喝多了伤身体。”犹豫了许久,苏微婉还是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沈惊雁喝酒的动作一顿,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依旧冷冽,却比白日里多了几分迷离,像是醉了,又像是醒着。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冷笑一声:“怎么?苏大人派你来,就是让你管本将军的闲事?”
苏微婉的心一沉,果然,他还是把她当成了父亲派来的眼线。
她垂下眼眸,轻声道:“民女不敢。
只是将军身系将军府安危,若是伤了身体,得不偿失。”
“将军府的安危?”沈惊雁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如今的将军府,还有什么安危可言?满门男丁战死,兵权被夺,府中遍布陛下的眼线,连娶个妻子,都是陛下精心安排的监视者。
苏微婉,你说,这样的将军府,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自嘲与绝望,听得苏微婉心头一紧。
她能理解这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就像她在丞相府,永远是那个被忽视,被牺牲的存在。
“将军,”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眸中带着几分真诚,“将军府满门忠烈,百姓皆知。
即便如今境遇艰难,可只要将军安好,将军府便还有希望。
民女虽不知朝堂纷争,却也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是她的真心话。
她虽与他立场不同,甚至被他猜忌,可同为身不由己之人,她竟隐隐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沈惊雁看着她眼中的真诚,愣了一下,随即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他放下酒壶,站起身,瘸着腿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他的身影高大,笼罩在她身上,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希望?”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冰冷,
“苏微婉,你一个替嫁的庶女,懂什么叫希望?你不过是你父亲用来保全丞相府的棋子,是陛下用来监视本将军的工具。
在你眼里,本将军和这将军府,恐怕也只是你向上爬的踏脚石吧?”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扎进苏微婉的心里。
她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如何辩解。
她说自己不求荣华富贵,不求他的青睐,可在他看来,不过是虚伪的掩饰。
“将军若是这样想,民女无话可说。”她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却更多的是麻木,“民女只知道,嫁入将军府,便是将军府的人。
往后将军府若有难,民女虽一介女流,却也不会袖手旁观。
但民女从未想过要利用将军府,只求安稳度日,这一点,还请将军明察。”
沈惊雁盯着她低垂的头颅,看着她乌黑的发顶,眸色复杂。
他本以为,这个替嫁来的庶女,会像她的父亲和嫡姐一样,趋炎附势,心机深沉。
可方才她眼中的真诚,还有此刻的委屈与麻木,却让他有了一丝动摇。
他想起白日里,她穿着大红嫁衣,站在冷清的将军府门前,身影单薄,却没有一丝怯懦。
想起拜堂时,她顺从地跟着司仪的指引,没有丝毫抱怨。
这样的女子,真的是父亲和陛下派来的眼线吗?
或许,她也只是这场权力斗争中的一个牺牲品。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沈惊雁便立刻将它压了下去。
经历了家族变故,被皇帝猜忌打压,他早已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即便是这个看似无害的庶女,他也必须保持十二分的警惕。
“安稳度日?”他冷哼一声,语气重新变得冰冷,“在这将军府,想要安稳度日,就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记住你的身份,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做的别做。
否则,本将军不介意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