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怜折(58)
他颤抖的手指向独孤怜。
“我为你挡着祸,找了九百余年。”
他一卸力,伸出的手便砸落在碎石中,也不觉疼。
若有似无的风从洞外游来,卷过睫尖发梢,将眼角的弧度轻轻托起。
独孤怜一怔。
“周阡箬是——”
极阳天魔体?
那是一个夏日,正逢大暑,二十二岁的风琉璃靠着树剥着糖纸,嘀嘀咕咕:
“真没见过女孩子身上阳气这么重的……以后把你当男孩子看也不是不行……”
这本是一句玩笑。
但有时候誓言未必成真,玩笑却有可能在命运的安排中走向真实。
……
那是一个雨天,二十九岁的单清璧倚着门,冷眼看着人形的小龙一身泥一身血一身雨水。
“是,我确实说了我会喜欢人,可天底下那样多的人,我有明确说是你么?”
猛地将门砸上之前,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更何况,你是女子。”
……
那是一个清晨,敖郁捻了根香,立在河神庙内。他四处找着,却没找到龙像。
人人都在拜的神像却是个人像,看着是名女子。
神像下方小字注了河神名讳:
敖清笑。
……
不久前。
“那山上的龙威只能是四海龙王才有的。你母亲么,我倒也见过。她不可能会有如此强大的龙威,妄提你还有一半的人类血脉。”
“许是殿下与旁的特殊血脉混淆了,”周阡箬道,“阡箬其实是极阳天魔体。”
“你?极阳天魔体?”敖郁挑眉,“你身上的阳气与正常男子无二。”
周阡箬动了动唇,换了个嗓音,清脆明亮:
“可我是女子啊!”
……
周阡箬,本名敖清笑,身生为女子。
她喜欢一个人,那人唤作单清璧。
她自剖龙骨、女作男装,试图跨越种族和性别的天堑去获得一个人的喜欢。
可悲又可怜。
只是世人都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单清璧将她养了十余年,她却强行囚禁了单清璧,自两年前一直到现在。
她本是以龙化人,为自己修了张清秀的脸,透着稚嫩的英气,可男可女。
这人间的情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也是最害人的东西,她为情所困,亦为情所伤。后来她满口情话,对所有邂逅的女子暗许终生,引得对方为自己神魂颠倒、魂牵梦绕,似是欲报复,似是欲寻排解,似是欲为自己的男性身份增添证据。
然而她所最喜欢的,却是永远也得不到的那个。
某日。
“单清璧……”
周阡箬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行,与被褥的摩擦声在一片寂静里格外清晰。
单清璧别过脸,怒斥:“滚!”
“单清璧……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周阡箬语气里竟透着几分哀怨,“你眼里、你眼里什么时候才能有我……”
单清璧生而无泪,眼里终日蒙了一层雾似的不清楚。
她望着单青璧那双似乎永远笼着雾的眸子……那里头何时才能装下一个她?
她满眼皆是她。
可她眼里从未有过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画得了脸,却画不了眼;她得到了她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
她伸手……
她想……她好想……她好想伸手去触摸她,她想拉起她的手,她想知道与喜欢的人十指相扣该是怎样的感觉……可她眼前又是单青璧充斥着厌恶的眸子……单青璧的眼里从未流露过哪怕一丝多余的情绪,唯有那多到眼里都装不下的厌恶……将她缝补好的心又一次打得粉碎。
她伸出的手又极其缓慢地放下了。单青璧斜着瞥了她一眼,并未再作言语,眼里依旧朦朦胧胧,连个物体的轮廓也没映出来。
“也罢……”周阡箬低了头,幽幽地道,“你眼里没我,也不可能再有任何人……”
只是……她想做那个例外……她想那人的眼里再没他人,只有自己便好。她昼夜幻想着,做着不着边际的梦,却在真正见到那双眼睛时被眼里透出的冷漠狠狠刺伤。
单青璧却冷冷问了一句:“你确定么?”
周阡箬愣了愣。
——你确定么?
你确定么、你确定么、你确定么?
单蔓痕的眼里有过谁?那双映不出景物的眼中真的映出过他人么?那颗冷冰冰的心上真的会装上他人么?
这一刻仿佛列缺霹雳、丘峦崩摧,她的世界里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四个字如雷乍起,撕裂了她所有的不着边际的幻想。她被迫睁眼,却只能看见无情的尘世!
“什么?”周阡箬猛地仰头,眼神定定地盯着单青璧,盯得单青璧竟有几分惧意,“你是说……你是说……谁?谁?谁?!谁啊??!!谁?!!!!!”最后一个字被她近乎嘶吼着喊出来,眼前的景物骤然模糊了,化作了交叠融散的光影,是泪水不知不觉地模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