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铸剑(534)
屋顶的瓦片并不平整, 白朝驹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借着高低错落的屋檐, 躲避射来的箭雨。
从这里已能清晰地看到紫禁城内。午门正在缓缓打开,汉白玉街道上人头涌动。
大臣们穿着大红大紫的官服,像是得知了京城不安定的消息,他们没有闲聊,只是摩肩接踵地快步疾走。
巳时已到, 来不及了。
为了避开追兵,他只能以蛇形线路在屋檐上蜿蜒前行,紫禁城分明近在眼前,却如此遥不可及。
张皇失措下,白朝驹踩到一块坚冰,脚底一滑。
顷刻间他失去重心,往屋檐下滑去。他慌乱地伸手,只攀住几枚碎瓦,并不坚固的瓦片很快脱落,他狠狠摔在地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彻底结束了。
白朝驹倒在地上,忽然全身乏力,怎么也爬不起来。
巷子的两头是涌动的人,屋檐上是密密的脚步声,每踩一下,他的全身就震荡一下。
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像是到了宇宙的尽头,所有人把期望寄托在他一人身上,而他却叫这一切都就此落空。
什么太子,他不过一个彻头彻尾的逆臣贼子,是白朝驹也好,是陆濯也罢。
他自嘲地笑着。
我还可以青史留名吗?当然可以,只不过留下一身臭名声,被后人唾弃,甚至光着屁股的小孩都能对我踩上两脚。
丁零当啷的铁甲声靠近了,一杆银枪朝他挥来,没有刺穿他的脖颈,而是挡开了射向他的箭。
“找到太子殿下了!”
一瞬间,白朝驹有些恍惚,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看到了公冶明的身影。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
这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穿着普通的银甲,他的个头不高,四肢健壮,肤色健康红润。
更多士兵一拥而上,护住他,举着盾牌挡住屋檐上射来的厉箭,推着他往紫禁城的方向走去。
看着这一个个陌生的面孔,白朝驹有些恍惚,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在梦里。
“你们是什么人?”
“后军总督刘将军麾下是也。将军说,陆镶谋权篡位、昏庸无能、养痈成患,理应让位给太子殿下!”士兵一脸正气凛然。
“你们不觉得我是反贼?”白朝驹问道。
“将军说殿下是真龙天子,殿下就一定是真龙天子。”
“陆镶那个老王八早就该死了!因为他,咱们当兵的,连饭都吃不饱!”
“还有西疆,就是因为他纵容姚望舒,才叫鞑靼一而再再而三的来犯!”
“先帝罢黜了姚望舒,他就又令姚望舒官复原职!他们一定相互勾结,串通一气!”
“先帝的死肯定和他有关!他才是大齐真正的逆贼!”
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不知怎么回事,箭雨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一只两只零零散散地打着。
等白朝驹被人群推动着到紫禁城的大门前,已经没有人放箭了。
紫禁城内出乎意料的空荡,城门两侧看不到任何人影,那些禁军不知去了哪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朝驹在汉白玉铺成的街上狂奔。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认得这里的每一条路,也知道这里的每一处宫殿的名字。
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来到这里。
凛冬的风吹乱了他的发髻。
他握紧了手里的剑,几步跑上奉天殿的台阶。奉天殿后就是乾清宫,是往日里陆镶办公的地方。
他迈过最高处的台阶,奉天殿内的一切展露眼里。
富丽堂皇的宫殿令人眼花缭乱,屋顶刻满了鎏金龙纹,地板亦是金灿夺目。
大殿的正中,端放着一张金黄的椅子。
椅子上蜷缩着一个瘦削的身影,侧依在椅背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陛下?”白朝驹试探着叫了一声。
龙椅上的人没有半点反应。
白朝驹又轻咳了一声。
龙椅上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涓涓细血顺着椅子前台阶淌下,像是条生命的河,正在流向枯竭的尽头。
沿着细血,白朝驹走上石阶。
陆镶苍白无比的脸上早已失去所有血色。他双眼紧闭,眼角还挂着一点泪痕。
在他的臂弯里,抱着一卷金黄的文书。
白朝驹伸手,将文书从他怀里取出,文书的抬头是三个暗红的大字:罪己诏。
“你的确不应当坐在这个位置。”白朝驹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