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拎着食盒进去,便听到鄂旭的声音。
“金部司之事,本就棘手,如今愈演愈烈,牵连刑部、户部、吏部,整个朝堂上下,都不得安宁。”
“今早崇政殿议事,御史大夫周仲平再提民间诉状,欲清查京郊公主所占数百亩良田,那不是找虱子往头上爬吗?谁不知道公主玉体欠安,圣上忧心烦躁?”
“果然,周御史一席话引发圣怒。陛下大发雷霆,一顿训责后,要严查今科贪腐舞弊。听闻周仲平有个子侄今科高中一甲,这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呀!”
梅如晦看太子一眼,微微一笑。
“陛下是君,也是父。怜惜公主也是人之常情。”
听他这么说,鄂旭不赞同地摇摇头。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民心向背,关乎社稷兴衰。侵占良田,非陛下家事。堵得住御史的嘴巴,又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周仲平敢针砭时弊直言上谏,我倒是欣赏他骨气,为民请命,坚守正道是为贤也,当得起‘铁面御史’之称……”
有些话不好摊到台面上来讲。
梅如晦再看李肇。
没有表情。
于是笑道:“鄂大人刚正不阿,也令老夫佩服。”
他捋了捋须,又倾身为鄂旭斟茶。
“但官场行走,还得学一学薛尚书。一道请罪避嫌的折子,明哲保身。”
鄂旭一笑:“靖远侯一世英名,都让他那儿子坑害了。”
梅如晦点头道:“靖远侯府门庭冷落,往日那些奉承拍马、趋炎附势之徒,全不见了踪影,人情冷暖可见一斑。靖远侯咬着牙变卖家产筹款,说是连青州的祖产都卖了,却没在陛下面前求一句情。”
鄂旭若有所思。
“靖远侯是一条硬汉!明知金部司的事,非顾五郎一人可为,也没咬其他人。倒是陛下这些年,竟是越发听不进忠言了。”
他不敢说皇帝老糊涂了,因为皇帝还不老。
崇昭帝当政多年,年少登基时也是励精图治,一力革新弊政,眼下大梁百业兴旺,百姓安居虽是基于太祖之德,也不能不说有崇昭帝一份守业之功,但明显这些年,皇帝变得刚愎自用了。
只是身为东宫属臣,有些话不便多说。
鄂旭也在打量对面太子的表情。
很平静。
很安宁。
这些年来,都说太子德行有亏、难成大器,早晚被端王取而代之。
可说也是奇怪,太子就是屹立不倒,隐隐与端王分庭抗礼,又恰到好处地逊色他两三分……
这中间有什么玄机,身为太子侍读不便多问。
他只负责给太子讲经释义而已。
“鄂大人,你先下去吧。”
李肇突然出声,视线落在那个精致的食盒上,目光移开,摆摆手。
“这个带回去,给你家小儿子。”
鄂旭大喜,起身连连拱手:“多谢殿下赏赐。”
来福看着鄂旭高高兴兴地提着食盒离开,心底一阵叹息。
太子没有胃口。
食不知味啊。
旁人不清楚是为什么,他这个随侍多少知道一些。
太子看着平静,心里苦啊。
李肇想知道薛六有没有异样,有没有“情丝引”或“情丝蛊”发作的迹象,会不会也如同他一般,有情难自抑的时候。
然而,探子哪里探得见姑娘房里事?
太子不便明说,那探子每次来禀,都是没有异常。
薛六姑娘每日清晨起身,散步赏花,夜里练字带孩子,在府里养伤期间,并未外出,平静如常。
太子如何甘心?
当然,这是来福公公私下揣测,可不敢吐口半句。
李肇和梅如晦坐下来下了半天棋,又让人把张怀诚叫来。
“孤有一事相托。”
张怀诚很是恭敬,拱手揖礼。
“请殿下吩咐。”
李肇微微抿起嘴角,专注地凝视着棋盘,一袭月白云纹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笔直,冷峻深沉,指尖那一粒转动的黑棋如同活物一般,那是他在沉思时独有的姿态。
梅如晦和张怀诚都不打扰,静静地等待着。
半晌,李肇抬眼,朝来福使个眼神。
“把我案几上的名帖拿来。”
名帖?
来福愣了一下,才想起那些写着名字的纸。
待来福恭敬奉上,李肇从中抽出一张,放在棋盘上。
张怀诚一看就明白了。
这是太医院现职太医的名单。
张怀诚隶属东宫药藏局,但平常与太医局打交道的时候很多。大家都是同行,平常也会有个岐黄医术的探讨,有什么疑难杂症,互相也会询问。
张怀诚问:“殿下要微臣做什么?”
李肇指尖点点。
“这上面的人,哪一个跟胡启方最不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