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薛绥到她跟前请安,她意外坏了。
旧陵沼是什么地方,旁人不说,她心里有数。
在那种肮脏地方浪迹十年,没有读过书,没有人教化,大字不识一个,与野孩子何异?
就算模样生得周正,仪态又能好到哪里?她原本做好了准备,眼不见为净……不承想,她言行举止十分得体,对人疏淡了一些,但挑不出什么错处。
薛月沉很快收拾好情绪,笑了起来。
“果然是六妹妹?女大十八变呀。”
薛月盈也跟着掩嘴而笑,“大姐姐也看呆了呢?咱们家这个六妹妹呀,可是比章姨母家的香穗表妹大方体面多了。”
她说的章姨母,是常来薛府打秋风的穷亲戚。
那香穗表妹也是一个粗鄙无礼的乡下丫头。
几个姑娘一听,便都笑起来。
九姑娘薛月娥道:“可是那个不爱沐浴,身有异味的香穗表姐?”
八姑娘薛月满也嘴快,“她还想要我的酴醾香呢,说酴醾和她们村里的樟子树一个味道。还偷偷擦我的胭脂,面皮粗黑,涂了个大花脸,像极了戏台上的丑角。”
几个姑娘你一句,我一句,丝毫不在意薛绥听着什么感觉……
薛绥轻抿嘴角,似笑非笑。
她荆钗布裙,明明应该很狼狈,此时此刻站在众多姐妹的审视和嘲笑里,却面不改色,骄傲得如同一头孤狼,无人可以击垮。
薛月沉心里下意识不舒服。
一个本该卑微乞求,靠着她的庇护才得苟活的人,可以与她坦然对视了。
她心下别扭,脸上却挂着得体的笑。
“快堵住你们的嘴,尽会胡说八道。六姐儿刚回来,你们便如此喧闹,羞也不羞?还不快请六姐儿入座,姐妹们多亲近亲近?等你们都出阁了,可就再难聚齐了……”
一说出阁嫁人,几个姑娘都羞怯起来。
大老爷薛庆治只有两个儿子,一嫡一庶,姑娘倒是生了六个。
一个行长,一个行二,一个行四,一个行六,一个行八,最小的行九。
二房薛庆廉的两个姑娘,都已出阁,不在府里。
剩下便是三房薛庆修和钱夫人的小女儿,十姑娘薛月桢,才将七岁,还没到说亲的年纪。
这八姑娘和九姑娘都指着大夫人相看一个好的夫家,不敢有损半分闺仪。薛月沉一开口,便乖乖住嘴。
薛月盈却不同。
她同顾介的婚事蹉跎几年,上京无人不知。
靖远侯府起初来和薛家议亲,议的人是薛六,更不是秘密。
虱子多了不咬,她瞥一眼屋里的众姐妹,便笑开。
“大姐姐说到这里,我便想起焦二家的话来。她们乡下有个习俗,让未出阁的姐妹在喜被上绣一对鸳鸯,日后夫妻定然和和美美……”
说罢眼梢睨向薛绥。
“我也想请六妹妹替我绣上一对,祝我和顾郎夫妻恩爱,白头偕老。不知六妹妹肯是不肯?”
第12章 绥即是安
房里众人交换眼神,有人掩口而笑,有人等着看好戏。
傅氏呵呵道:“你六妹妹在那种腌臜地方长大,如何会女红?你可莫要为难她了。”
薛月盈道:“那六妹妹出阁,也是要绣嫁衣的呀,这却如何是好?”
傅氏面含讥诮地哼笑,把茶盏碰得清脆作响。
妾室不比正妻,二尺红绸、一顶小轿便可打发,哪里用得上嫁衣?
这是笑话薛六呢。
屋里姑娘你看我,我看你。
薛绥微微笑,就像看不懂别人的表情,“四姑娘要是不怕盖了我绣的喜被做噩梦,回头便差人送到梨香院来吧。”
薛月盈不料她当真应下,“你会女红?”
薛绥但笑不语。
她岂止会女红?
三个师父都有一身过人的本事,旧陵沼十艺,她样样精学。
但或许是心虚,她回来这些天,除了雪姬,没有人询问过她这十年的遭遇。
薛月盈觉得不可思议,“绣喜被鸳鸯,可不是在破烂衣服上打补丁,六妹妹不好逞强……”
薛绥道:“想来绣鸳鸯和绣骷髅没什么差别,这有何难?”
绣骷髅?众人面面相觑。
屋里怪异地安静下来。
薛月沉不冷不热地剜了薛月盈一眼。
“就你多事。桌上那么多果子,堵不住你的嘴?”
薛月盈连忙行礼赔罪,“大姐姐恕罪,妹妹一时没管住嘴巴。六妹妹,你也别往心里去呀……”
薛绥微微一笑:“四姑娘把肚皮管好,比管住嘴巴更紧要。要是婚期到了喜服却穿不上,大着肚子那才是落了薛家的脸。”
薛月盈眼前一阵发黑。
好恶毒的薛六,当众揭她的老底。
眼看屋里的目光全往她身上来打量,薛月盈脸都气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