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的光阴,太过漫长,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良久,阿蒙拉赫长叹一声,“大王已然故去,如今的西兹王是公主的兄长阿史那。大妃她,也于两年前追随大王而去了……”
婉昭仪闻言,猛地撑着榻沿,想要起身,无奈身体太过虚弱,眼前一黑,便又倒了回去。
“阿爹……阿娘……”
她颤歪歪地伸出手,低头放在胸腔,喃喃自语地祈祷……
文嘉看着她颤抖的身子,心疼地抚着她的肩膀。
“阿娘,还有我,你还有我,还有妞妞……”
阿蒙拉赫望着临窗劈下的惊雷,目光阴沉地望向夜空,声音仿若诅咒。
“且等着吧,待乌兰圣山上的神睁开双眼,必叫那些恶人的营帐飘满西兹的招魂幡……”
烛泪从灯台蜿蜒而下……
瓢泼大雨,在琉璃瓦上发出碎裂的声响。
众人又说了会儿话。
时辰不早,阿力木和阿蒙拉赫深知不可久留。他们像来时一样,披上斗篷蓑衣,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雨夜里。
文嘉扶婉昭仪躺下,仔细叮嘱冬序好生照料,这才抱着药罐出门。
刚走上回廊,抬头便看见陆佑安站在廊下,他受伤的胳膊缠着纱布,目光与她在夜灯下交汇,眼中立刻流露出几分担忧。
“上京对公主本有忌惮,婉昭仪又是西兹公主……若被有心人发现,只怕要惹来大祸。”
文嘉知道以他的睿智,已然猜到了什么。
“并无其他有心人,只有你。陆公子会将此事说出去吗?”
陆佑安摇了摇头。
文嘉还未等他开口,便缓缓朝他走去,陆佑安下意识地慢慢后退,一直被她逼到转角。
“你向来好心,平乐做出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你也未曾出卖她。对我,想来也不会如此狠心,对吧?”
陆佑安怔忡不语。
以往的文嘉,温婉内敛,温顺得如同羔羊。今夜她的语气,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冷冽和决然——
可这一切,说到底都是他的过错,无可辩驳。
陆佑安低下头,向来挺直的腰身似是弯折了下来,掌心压住受伤的胳膊,低声说道:“是我有负于您,公主无论如何骂我怨我,都是应当的。”
文嘉沉默片刻,忽地一笑。
“方才我听闻一句西兹谚语,觉得十分有理,陆公子可愿听听?”
陆佑安:“洗耳恭听。”
文嘉接着说:“草原的儿郎若爱慕明月,纵使隔着沙海也要追到天边!你呢——”
“陆某……不配。”陆佑安神色黯然。
檐下的雨帘在他的眼底,碎成一串串晶莹的水珠,声音愈发低沉。
“当年我亲口拒婚,如今一事无成,还带着一双儿女,落魄至此,怎敢用一身泥泞,羁绊住美丽的凤凰?”
雷声轰然落下,震得人心颤。
文嘉凝视他许久,再次苦笑。
“我明白了。文嘉不怪,愿陆公子往后大鹏展翅,当凌万里!”
说罢,她抱着药罐,缓缓走出月洞门。
陆佑安留在原地,对着雨水出神。
陶罐坠地的碎裂声,惊得陆佑安猛地回头,却只看到文嘉提着裙角,奔入雨幕的背影……
风卷着雨丝,穿堂而过。
烛火噼啪一声炸响——
薛绥拿着剪刀的指尖,微微顿住。
“殿下这般动来动去,是怕痛,还是怕死?”
李肇的伤口在左肩,那支透骨钉仍深深地扎在肉里,鲜血早已浸透了衣襟。
被薛绥这般训斥,李肇低声一笑。
“孤瞧着这伤,与陆佑安倒有几分相似?一个为救美人不惜冒险偷药,一个为护佳人挺身而出……”
呸!
不要脸。
薛绥沉着脸,声音清冷。
“他那透骨钉穿臂而过,无须费力取出,可比殿下轻松多了。”
她言罢低头,试图剪开他被血黏住的衣料。
剪子咬住布头,细碎的血珠便从伤口渗了出来。
透骨钉带着倒钩,极难取出,衣料又与肉粘连在一起,一扯便是刺痛。
薛绥垂目:“殿下忍着些。”
李肇未作声,肩颈的线条在烛光下紧绷,透着一股凌厉的弧度,汗珠顺着他凹陷的脊线蜿蜒而下,滑进亵衣深处……
薛绥握着剪子的手,不自觉地一紧,指节泛白。
“别动——”
声音尚在舌尖徘徊,李肇突然偏头,用牙齿咬住那染血的布料,瞳仁里闪烁着狼似的幽光,带着几分促狭,用力一拉,便扯了开来。
“舍不得下手?薛神医,心软了?”
薛绥看着他通红且带笑的黑眸,眉头微微皱起。
“不痛吗?”
“孤不怕……嘶……”
薛绥突然下手,用力撕裂他浸透血迹的前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