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嘉柔声道:“此画名为仙娥献寿图,乃前朝画圣叶扶舟真迹,曾在蓬莱阁受百年香火,孙女辗转求得,愿祖母如画中仙人,与天地同寿。”
太后身子微微前倾,浑浊的眼底迸出一抹亮光。
“可当真是画圣之作?”
文嘉恭敬地欠身,“孙女不敢欺瞒祖母。”
承庆太后巡视一眼殿中众人的目光,指着那画道:
“你们瞧瞧,瞧瞧……这画中仙人,可与哀家有几分神似?”
谢皇后从善如流,轻声笑道:“岂止是相似,这仙人分明就是太后真身了……”
承庆太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哀家记得叶圣最擅画云雾,这蓬莱仙山的墨韵,与叶圣笔法如出一辙……”
谢皇后点头附和,接着又有几位命妇开口,说一些吉祥话。
“画圣仙去已有二百余年,竟能勾勒出太后娘娘真容,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
“当真是天赐祥瑞之兆。”
“太后慈悲为怀,德配天地,方能得此神画……”
承庆太后听得眉开眼笑。
“像,着实像……来人!”
她抬抬手,示意宫里的嬷嬷,把文嘉的座席安排到自己下首,亲昵地道:“乖孩子,过来坐下跟祖母好生说说,这画的来历,可有什么奇妙之处……”
方才平乐献上的药王经足够耗费心力,足够彰显孝道,却没有得到如此褒赏……
很显然,承庆太后更中意文嘉这份礼物。
仙缘、长寿,才是一个年迈的老太后最渴望的福泽。
什么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都无法比拟。
谢皇后优雅地起身举杯,托住广袖笑道:“本宫也借花献佛,敬太后一杯——愿我大梁福祚如画中仙山,千秋永固。”
众命妇纷纷起身,跟着举杯。
一片祥和声里,只听得平乐不悦的嗤笑。
“皇妹怕不是被人骗了吧?”她傲慢地扫一眼众人,姿态高傲地睥睨着那幅画,毫不留情地质疑。
“我虽不懂鉴画,却也知晓叶圣作画必钤‘扶舟散人’的私印——”
她猛地掀开画轴,用力一弹,“这印泥色泽看着就好似刚盖上去的,要糊弄人,也找一个高明些的法子呀……”
又微微抬眼,眼神中满是轻蔑,“文嘉妹妹好大的胆子,竟敢誊一幅赝品,来蒙骗祖母,你存的是什么心?”
她尖酸刻薄的声音没有让文嘉惊惶失措,倒是让承庆太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刚得的祥瑞,长寿之兆被打破……
这跟咒她短命有何不同?
席间响起窃窃私语,几位宗室命妇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平乐微微扬起下巴,手指文嘉。
“祖母,文嘉为了邀宠,用这等下作之物,以假充真,置祖母的福寿安康于不顾,实在是大逆不道……”
文嘉面对她的咄咄,下意识的瑟缩一下。
那是长久以来被平乐欺压,生出的畏惧。但只有一瞬,她便挺直了脊背与平乐对视,在薛绥鼓励的目光里,朝承庆太后缓缓跪下。
“孙女敢以性命担保,此画为真。平乐皇姐无端生事,信口雌黄,还望祖母还孙女公道……”
她话说得重,掷地有声。
承庆太后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哀家自是相信文嘉。平乐,不得胡言……”
“是真是假,岂能任皇妹空口断定?”平乐抚着鬓边的金步摇,笑意森冷,“今日祖母寿辰,宫里不乏鉴画的行家,不如请来一同品鉴?也算是为寿宴添彩……”
话赶话说到这里,承庆太后再是不愿,也不得不应允。
她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来人,去请陆老和卢太傅前来。”
承庆太后说的陆老,是早已致仕的老丞相陆经,他是陆佑安的祖父,也是先帝在位时的股肱之臣,德高望重,值得信任。
至于太傅卢克符,更是学识渊博,有名的书画品鉴大家。
总之这二位都是当代大儒,鉴画高手。
举朝上下,也没有人敢说不服。
不过盏茶工夫,两位白发老者已匆匆赶来,躬身立于殿中,向承庆太后行礼问安。
承庆太后和蔼地说道:“二位卿家免礼平身。”又示意宫人,“把画呈上来,给二位卿家掌掌眼。”
她没有说此画的来历,众人也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二人老者拱拱手,走向那幅古画前。
陆经执掌中书省十余载,如今虽已致仕,一双鹰目仍如利刃。他抚过画纸纹理,就着明亮的烛火细细端详。笔法、印鉴、墨色,一一甄别审视,忽而长叹。
“不料叶圣一生醉心泼墨山水,几乎不描人物,却有如此神来之笔……”
少顷,陆经长揖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