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绥扶住她的胳膊,笑着掩去眼底的一丝疲惫。
“但这确是救郭家的唯一法子。我没有骗她。置之死地,方有后生。”
锦书颔首,喉头微哽。
“旧陵沼的冤魂,被掩埋得太久了。那些被抹去的名字,也该出来晒晒太阳了……”
薛绥望向窗外,庭院的情丝花在凉风中轻轻摇曳,红得刺眼。
“这盘棋,总要有人去下。我们,不过是顺势推了一把。”
锦书忧虑地望着她。
“大郎君总说,姑娘行事一向稳当,脑子跟明镜似的,婢子也清楚,依姑娘的准没有错……可还是担心呐,这时把旧陵沼捅到风口浪尖上,会不会惹出大麻烦……”
薛绥走入内室,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不要怕风高浪急,怕只怕……浪头不够高,掀不动这桩陈情旧案……”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二人停下话头。
片刻,如意端着药盘再次打帘子进来,上面放着一碗新熬好的、热气腾腾的药。
“姑娘,又该进药了。”
一个“又”字,道尽了这缠绵病榻的苦楚……
从前她什么苦都吃,黄连胆汁都咽过,如今倒养得金贵了些,喝药都想要抗拒。
薛绥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姑娘,闭上眼睛喝,闭上眼睛就看不见了。看不见就不苦……乖啊……”
如意轻声道,心疼得像哄孩子一般,温声细语地念……
薛绥被她逗得忍俊不禁,顺从地闭上眼睛,端起药碗。
浓稠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舌尖涩得发麻,胃里也是一阵翻搅……
她强忍不适,一口气喝完。
尚未来得及睁开眼睛,一枚带着清凉甜香的、剔透的蜜渍梅子,便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微张的唇间。
“如意……”
酸甜的汁水冲淡了苦涩,薛绥下意识含住,舌尖抵着饱满的梅肉,微微一怔。
这味道……
不是如意惯常准备的。
她猛地睁开眼。
不知何时,李肇已站在了面前。
一身月白暗纹常服,玉带紧束,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门口的光线,英挺的脸上棱角分明,清隽如水……
如意和锦书退到一旁,无奈垂首。
“刘记老铺的手艺。”李肇的目光落在她含着梅子的唇上,那唇片因药汁的滋润和梅子的晕染,难得地透出一点血色。
那抹嫣红看着有些……好吃。
只是她太瘦。
宽大的棉袍裹着,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李肇心神一荡,清了清嗓子。
“听说刘记的蜜渍梅子最是地道,能压苦味。你尝尝,可还合口?”
听说,听谁说?
谁让他准备这些零嘴了?
薛绥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舌尖缓缓将梅子推到腮边,轻轻含着,那鼓着腮帮的样子,竟似一个刚得到糖果的稚童,难得的柔软娇憨。
“为何不咽?”李肇指尖仿佛不经意拂过她的唇瓣,留下一点微凉的触感。
“梅子是孤命人买的,又不是偷的……还是说,你怕孤下毒?”
薛绥睫毛轻颤,忍住笑意。
“太子殿下英明睿智,岂会做下毒这等小儿行径……”
“那你倒是小儿?”
她下毒时,毫不手软。
说话时嘴也不软,只朝他一笑。
“我是女子,久病不愈的女子。”
李肇眉峰微挑,语气带着惯常的刻薄。
“你这满腹的心眼子,全用来算计人了,精气神都耗在了这上面,身子骨能好才怪。”
薛绥懒得理会他的挖苦,垂下眸子,指尖落在光滑的紫檀木矮几上,轻轻抹去方才药碗留下的一道深褐色水渍。
“殿下今日带郭三姑娘来,可是心中已有计较?打算对郭家……网开一面?”
李肇:“孤带她来,不过因她要见你。念及你二人素有交情,才顺路捎来。”
他即刻撇清与郭云容的关系,听上去竟是有些急于解释的意味……
薛绥目光清凌凌地看他,忽地唇角微挽。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玩味,却什么也没说。
李肇喉结微动,在她脑门上重重一戳。
“你又在瞎琢磨什么?少往歪处寻思!”
薛绥轻笑,这才伸出手指头,蘸着碗边的残渍,在光滑的桌面上,清晰地划下几个字——
“马王当诛。”
字迹潦草,透着一股冷硬的决绝。
李肇的目光骤然凝住。
眼底掠过的寒芒,让他慵懒之色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她全神贯注的审视。
相视足足有数息之久,他周身的气息,才慢慢地松缓下来。
“正合孤意。”
他伸出手。
不是拿笔,而是直接取过那碗薛绥喝剩的药底,指尖探入碗中,蘸了浓黑的药汁,就在薛绥方才划字的下方,沉稳有力地回了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