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带着紧张的探询。
锦书微微一笑,从钱袋里摸出两锭沉甸甸的银子,轻轻放在柜上。
“与先生打交道多年,自是要关照你的。这店里的东西,我们家姑娘全都要了,这是定金。余下的,邱先生去鸿福赌坊寻陈掌柜,自会有人结清。”
邱先生先是一怔,随即掂了掂银子,眉开眼笑地应下。
“锦娘子爽快人,放心,放心!邱某省得轻重。”
锦书不再多言,转身出门。
刚跨过门槛,正好与提着食盒的绣娘阿巧打了个照面。
两人擦肩而过,目光一触即分。
阿巧脚步轻快地迈入衔春绣坊的门槛,正看到她的小徒弟引着一位衣着体面的中年妇人,看角落里立着的一架屏风。
屏风绢面上,素绢薄如蝉翼,上面绣着的蝶戏牡丹,仿佛活了过来,山水云雾无不栩栩如生。
“这是正经的苏绣手艺,双面异色……您摸摸这丝线,这配色……摆在静室禅房,再雅致不过了。”
“料子尚可,绣工也还入眼。只是……这木胎是榉木吧?漆色也薄。这个价,高了。”
“价钱……好商量的。我们家的绣品向来是一分钱一分货,京里好些贵人都瞧得上眼,断不会亏了您。”
绣坊对面的茶寮里,薛绥正坐在窗边的木桌旁。
不知坐了多久,面前的半盏清茶已然凉透。
锦书掀帘进来,反手掩上门,低声道:“邱先生那边都打点好了。”
薛绥微微颔首,目光透过半卷的竹帘,落在窗外熙攘的街市上。
“嗯。把他安排得越远越好。近期莫再回来。”
“是,婢子省得。”锦书笑着,将一个油纸包轻轻推到她面前,“刚在西市口买的,刚出炉的桂花糖蒸栗子糕。正应季呢。还热着,姑娘尝尝?”
薛绥捻起一小块,送入口中。
“好甜。”
清甜的桂花香和栗子特有的温糯,在舌尖漫开。
她微微一笑,望着窗外流动的人影……
讨价还价的声音、刨木头的刺啦声、远处工匠搬动重物的闷响,西市在燥热的午后,蒸腾着烟火气,显得格外鲜活而嘈杂。
明日便是太后寿辰。
这一场精心筹备的盛宴,注定不会平静了。
-
七月的最后一场雨歇,落在七月二十六。
二十八日晨光初露,宫里的朱墙碧瓦,便被湿润水汽洗得澄澈透亮……
天刚亮,宫门内外已是车马如龙。
巳时三刻,钟鼓齐鸣。
文武百官携家眷按品阶鱼贯而入。
锦服华裳,珠钗翠绕,交织出一片锦绣盛景。
麟德殿里,硕大的鎏金“寿”字匾额高悬。流水般穿梭的宫人,捧着金盘玉盏往来穿梭,空气中飘着酒肴的暖香。
承庆太后高坐在北侧正中的凤座上,一身朱红绣金的金凤宫装,满头珠翠,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皱纹里堆着笑意,雍容亲和。
皇帝崇昭帝端坐在太后左侧稍前,面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时不时以拳抵唇,压下喉间的轻痒。
谢皇后坐在右侧,凤袍下的腹部看不见隆起,神情温婉沉静,偶尔与身旁的宫妃低语两句。
太子李肇坐在皇帝下首。
一身玄色蟠龙常服,玉带紧束、面容沉静。
为太后献礼的步骤,依序进行——
轮到李肇时,他笑着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殿中,向太后、皇帝、皇后躬身行礼,声音清朗。
“孙儿恭贺皇祖母松鹤长春,福寿绵长!”
礼毕,他直起身,拱手朗声:“皇祖母圣寿,普天同庆。孙儿感念皇祖母慈爱,献上紫檀木嵌螺钿百鸟朝凤屏风一架,取‘紫气东来,福寿康宁’之意,望皇祖母笑纳。”
几名内侍合力将一架沉重的屏风抬至殿中。
紫檀木色在满殿华彩中并不显眼,但木料的贵气与螺钿镶嵌的流光,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尤其那屏风上的百鸟朝凤图,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祥云瑞兽,一派吉庆。
“太子有心了。”承庆太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目光在屏风上流连一瞬,便转开了。
“这百鸟朝凤的意头好,哀家瞧着也欢喜。”
嘴上说得好听,语气却浅淡————
很显然,寿礼贵重,却不是她所好。
屏风被抬至凤座前不远安置妥当。
李肇神色不变,退回座位,端起面前的青玉酒杯,缓缓啜饮一口,嘴角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分,眼神不经意地掠过对面的魏王李炎。
只见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穿过人群,飞快地走到李炎的身侧,附耳低语了几句,又悄悄地退下……
李炎今日穿了亲王常服,腰背挺得笔直,看不出腿脚的不便,但脸色较从前更显瘦削苍白,薄唇紧抿,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捏紧又松开,眼神深处翻涌着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