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在救人,没空听这些陈词滥调。”
“殿下……”梅如晦额头布满细汗,语气里全是规劝,“诸位大人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妙真师父毕竟是……出家人,更兼女子之身,眼下居于东宫,于殿下清誉有损……何况,今上龙体沉疴,殿下便将太医悉数调到东宫……难免……难免让有心人借机生事,质疑殿下不分轻重,耽于私情啊……”
他字斟句酌,难掩忧虑。
李肇微微眯眼,神色一冷。
“那便告诉他们,再敢到东宫喧哗惊扰,杖毙。”
两个字轻描淡写,却重逾千斤。
梅如晦猛地抬头看着李肇,一时竟忘了言语。
“殿下!万万不可……”
“退下吧。”李肇抬手打断他。
“你跟着孤多年,当明白孤的心意。孤今日坐在这里,要救的,又岂止是一个薛平安?孤要救的,也是自己。”
他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厚重的殿门。
“这满朝衮衮诸公,一味以清流自诩,沽名钓誉,动辄虚张声势,以规矩压人。孤今日,便要让他们知晓,何谓纲纪在我,何谓东宫之威……以杀止谤,未尝不可?”
梅如晦心头剧震,寒意瞬间爬满脊背。
“即便……即便要护,也需得讲究方式。如此……名不正言不顺,对妙真……对薛六姑娘亦是……亦是百害而无一利。悠悠众口,能覆舟楫啊殿下……”
“名不正言不顺?”李肇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容,“那便让礼部即刻拟定章程,挑个吉日,孤要晓谕宗庙,昭告天下……”
他顿了顿。
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极重。
“娶她为妻。”
梅如晦如遭雷击,失声惊呼,“殿下!”
李肇不再看他,四平八稳地坐在紫檀木椅上,提起狼毫,自纸间落下铁画银钩的一笔,声音平静,却带着定鼎乾坤的力量:“以太子妃之礼,迎薛氏绥入主东宫。如此,可名正言顺了?”
梅如晦脑中一片空白,彻底僵在原地。
他太了解这位殿下了。
此刻的平静,比雷霆震怒更令人胆寒。
罢了!
罢了啊!
梅如晦深吸一口气,赶紧躬身。
“是!下官明白了。这便去安抚劝退诸位大人。”
第373章 榻前温言
薛绥是在混沌中醒来的。
意识如同深水的浮木,缓慢地、艰难地漂浮。
耳际慢慢有了声音——淅淅沥沥,不急不缓,敲打在宽大的梧桐叶上,发出细碎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湿冷气息。
她眼皮沉重,费力地掀开一丝缝隙……
晨光熹微,透过层叠的纱帘,慢慢地淌进来。
这一刻,殿内极静,朦胧的光晕,和窗外延绵不绝的雨声,令她极为舒适。
“醒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刚睡醒的喑哑。
薛绥微微侧头。
李肇斜倚在榻边的紫檀木雕花凭几上。
他身上还是昨夜那件织金蟠龙常服,衣襟微敞,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下颌也冒出了短硬的胡茬,泛着淡淡的青色……
显然是一夜未曾挪动,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殿下怎不去偏殿歇息?”她挣扎着想坐起身,却被他按住肩头。
“躺着。”李肇俯身,手背自然地贴上她的额头。
“你昨夜高热不退,孤如何放心?”
薛绥心头一动。
看着李肇写满担忧的脸,她喉咙干涩发紧,浑身骨头都透着酸软乏力,尤其是脏腑深处的灼烧与麻痹感,隐隐有一种撕裂般的痛楚,让她无法不往最坏处想。
“我是不是……没得治了?”
李肇的手顿住,黑眸沉沉地看着她,忽然低低地笑了。
“舒大夫说,那毒物阴烈霸道,与你体内寒毒相激,兴许是好事。”
“殿下是说?”
“你薛平安,命不该绝。”他指腹极轻地拂过她头上新生的寸发,笑意从眼底漫到唇角,冲淡了脸上的严肃,竟有几分少年人的鲜活。
“舒大夫说祸福相依。此番两毒相斗,若处置得当,或许能撼动寒毒……白发转青,亦未可知。”
薛绥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刺手的头顶。
从前她是毫不在意的。
青丝白发,不过皮囊。
可此刻,听着李肇嗓音里那藏不住的希冀,心底竟也泛起一丝微澜。
“能保住性命已是侥幸……”
她低声道,忽然想起雪姬。
那带血的记忆带着寒意袭来,她猛地掀开被子便要下地,却被李肇拦住。
“想去哪里?”
“我娘她……”
“有舒大夫和张怀诚在,用不着你。”李肇手臂微微用力,轻易将她按回榻上,“舒大夫说了,你脏腑受创,仍需静养,不可再劳心费神,眼下要做的,就是躺着,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