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绥问:“师兄有何发现?”
天枢略微思量一下,打开药箱,取出一卷纸册,推到她面前:“这是太医院的诊案抄本,你看看。”
薛绥接过翻开。
医案上墨迹潦草却记录详尽。
天枢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陛下脉象十分古怪……时而急促,时而滞涩,全无章法。太医院那几位老大人许是慌了手脚,只敢用参汤吊着,竟没一人敢深究症结,用猛药冒险一试,以求一线生机。”
“是萧美人下的催阳散还在作祟?”薛绥指尖顿在纸册上,抬头看他。
“不全是。”天枢道:“催阳散伤的是肾精,阴损归阴损,却有迹可循,单走一脉,非立时毙命的虎狼药。陛下本不该衰败得如此迅猛……”
“师兄是怀疑,另有蹊跷?”薛绥心头微微一紧。
天枢抬眼,目光清明:“陛下症候似常年累月被慢性毒物所扰,萧美人那点剂量,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薛绥指尖骤然收紧。
看来紫宸殿的龙榻,比薛府的深宅更像个吃人的无底洞。
“此事还有谁知情?”
“目前无人提及。要么是太医们漏看了,要么是……有人刻意不说破,只求明哲保身……”天枢眸色沉了沉,“天子龙体,干系重大,谁敢轻言内情,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
太子监国的另一面,便是陛下不便执政。
薛绥听懂天枢的暗示,默然蹙眉。
她想起谢皇后骂太医院那群人的话。
人人都是说一句留半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为免担责,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强。
她沉默片刻,忽然问:“师兄这次冒险去紫宸殿,是真心想救人?”
天枢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直视着她,语气带着几分自嘲。
“在你心里,大师兄是个挟私报复、草菅人命的庸医?”
薛绥抿紧了唇。
旧陵沼的血债是大师兄心头的梦魇。
而崇昭帝,是那场血案的始作俑者之一。
他想怎么报复皇帝,都不为过。
“有些债,要活着才能偿还。”天枢的声音轻了下去,眼底翻涌着压抑的巨浪,“有些仇,要仇人清醒着才解恨。让他亲耳听一听天下人的唾骂,亲口对着天下人……承认罪孽,我心方得痛快!”
他不是要救仇人,是要让仇人活着受审。
“你们在说什么?”
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微妙的紧绷。
李肇不知何时已站在偏殿门口,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常服上沾着些微风尘,显然是刚从外面赶回,手上还拎着一个精致的檀木食盒,不知装的是什么。
殿内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锋,一个深沉如渊,一个锐利如剑。
薛绥心头一跳,忙笑道:“殿下怎么过来了?我正听师兄说……”
“回殿下,在说陛下的病情。”天枢已抢先一步开口,起身行礼,神色恢复了一贯的疏离与克制。
“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
李肇的目光在天枢脸上停留片刻,朝他微微颔首,缓步走到薛绥身边,自然地伸出手,探了探她微凉的额头。
“今日可好些?”
薛绥仰头看他:“用了师兄开的方子,胸口的滞闷松快些了。”
“嗯。”他应了一声,顺势在榻沿坐下,这才转向天枢,目光沉静,问道:“依舒大夫所见,陛下病情可有转圜之机?”
“有。”天枢答得干脆利落,语气里毫无修饰的直白,“毒入膏肓,沉疴已深,拔除不易。只能以猛药冲击,辅以金针刺激,或可激得一丝清明回返。只是……”
他顿住,看向李肇。
“但说无妨。”李肇道。
“此法凶险异常,犹如悬崖走索。成,则清醒一段时日,能明断是非————败,则极有可能心脉崩毁,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如同……活死人。”
李肇下颌线条骤然绷紧。
这般抉择,千斤重负,确实无人敢轻易决断。
“此事,殿下再慢慢思量。”天枢躬身,平静地道:“殿下若无其他吩咐,容在下先行告退。”
李肇摆了摆手。
待天枢的身影消失在帘外,殿内只剩下两人。
李肇从食盒里取出一个瓦罐,盛出温热的燕窝羹,递到薛绥的面前。
“趁热喝。”
薛绥接过汤碗,看着他:“大狱里的萧嵩,近日可有松动?”
“没有。骨头硬得很。”李肇冷笑一声,“不过他这种人,贪生怕死,只要捏住他的软肋,迟早会全盘托出。”
薛绥嗯了一声:“殿下打算怎么办?”
“先拖着。”李肇道:“宫里的消息封锁不了太久。萧琰在西疆磨刀霍霍,一旦得知京中变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