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色的锦缎上,金丝银线绣着繁复的夔龙纹,已初具雏形,针脚细密匀称,显见是下了些真功夫的。
李肇闲步走到她身后,俯身看了看,忍不住笑道:“不是说香囊麻烦?怎么又肯动这繁琐功夫了?”
他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愉悦。
薛绥头也未抬,“殿下不喜欢,我便拿去给黑十八挂在项圈上。”
“敢!”李肇低笑,从她身后环过来,握住她拈针的手,将未完工的香囊放下,“孤欢喜得很。只是别太耗神,慢慢做便是。”
“殿下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
“惦记着你。”李肇笑道。
“不是要陪宗室长辈寒暄?宫宴散得这样快?”薛绥瞄他。
“那些老头子,絮叨得很。孤应付一圈便寻个由头出来了。那些虚礼应酬,怎及得上陪我的平安守岁重要?”
褪去一身威仪的太子,语气里满是宠溺。
上京城的爆竹声,从街头传到巷尾,此起彼伏,雪花落在檐角,映着灯笼的红光,将一片片青瓦染成浅红……
二人相拥着,低声说话。
没有家国政务,只剩岁月温柔。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来福略显惊慌的声音,隔着门响起。
“殿下,宫中急报。”
李肇眉头一蹙,松开薛绥,沉声道:“进来说。”
推门而入的人是侍卫青冥。
他气息不稳地拱手行礼,急声道:
“殿下,陛下年夜饭后,执意要召幸贞妃侍寝……皇后娘娘前往劝阻,惹来陛下大怒,斥责娘娘干涉宫闱……娘娘忧心陛下圣体未愈,不肯让步。陛下竟、竟说要拟旨废后……”
李肇神色骤然一凛,猛地站起身。
空气瞬间凝滞。
“废不了储君,便要废后么?父皇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薛绥微微蹙了蹙眉头。
崇昭帝此举,简直是失了心智……
大抵是病重后糊涂了,竟不惜自毁长城,也要胡闹泄愤……
除夕夜帝后本该一同守岁,以示天下和睦。他强行召幸妃嫔已是大失体统,扬言废后,不仅是打皇后和太子的脸,更是动摇国本……
他终究……还是走向了最不堪的一条路……
“更衣,备马。”李肇沉声吩咐。
又回头看向薛绥,目光复杂,“孤即刻进宫,不能陪平安守岁了。”
薛绥上前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襟,目光沉静,“去吧。万事小心。”
李肇深深看她一眼,重重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帘幕晃动,带起一阵冷风。
窗外,风雪又起,簌簌地敲打着窗棂。
薛绥立在窗前,望着他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拿起那枚没有完成的香囊端详,肩背挺得笔直。
帝后失和,废后风波,怕是不会轻易平息了……
她安静地站了片刻,扬声唤来锦书。
“去将我之前备下的参片取来,再让如意开库房,取些上好的艾绒和止血固气的药丸,一并装在药箱里备着……”
第449章 丹祸
李肇抵达紫宸殿时,殿内灯火通明。
尚未近前,已然听见瓷器碎裂的声音,夹杂着女子压抑的抽泣。
“陛下三思。皇后娘娘身怀六甲,实在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朕还没死呢!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来人——传朕的旨意,废黜谢氏皇后之位……”
崇昭帝声音嘶哑,有些异常的亢奋,颤巍巍便要下旨。
殿门轰然洞开,李肇裹着一身风雪入内。
“儿臣参见父皇,参见母后。”
他依礼躬身,视线急转,扫过殿内——
谢皇后跪在金砖上,裙摆沾了泼洒的药汁,双手按着腹部,脸色苍白,脊背却挺得笔直,不肯让步。
崇昭帝坐在榻沿上,面颊反常地泛着红光,看上去较前些日子竟真的好了许多,矍铄得近乎诡异。
贞妃跪坐在脚踏边,云鬓散乱,粉面含春,正在默默垂泪,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最引人注目的是对面的矮几旁边,坐着一个身着灰蓝道袍的方士。
此人约莫四十岁上下,面皮白净,下颌留着三绺长须,身形干瘦,手里捏着一柄拂尘,正垂眸观心,一副超然于物外的傲慢姿态。
李肇入宫前就听青冥禀报了。
除夕之夜临幸贞妃,便是这位方士进的“仙方”。
说要采阴补阳,吸取年轻女子元气,对圣体大有裨益……
一派胡言的话,皇帝视若金玉。
起因是这方士不知用了什么“灵丹妙药”,让皇帝缠绵病榻许久的身子,突然精神焕发,骂起人来,也是中气十足。
“太子贸然闯入,也是来忤逆朕的?”
李肇没有回答,先弯腰将谢皇后小心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