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长安(240)
他顿了一下,又叹息道:“你们本可以走,这下,又走不掉了。”
“我们回来本就是为了抱桃阁,皇上下令,算是正正好。”张小鲤随手拿起一本堆放在一旁的文书,一边道:“文书都在此处了?”
“不,我谴人去搬了,因此事较为隐秘,只能选我信任之人,三人一组,互相监督,不得偷看搬运,故而可能需费一些时日。”莫天觉道。
张小鲤拿的那本,封皮是红色的,封页上写着“荷娘之三”,张小鲤道:“荷娘……我有几分印象,也是位极漂亮的姐姐。”
她翻开第一页,上头赫然写着“泰安十九年四月八日周司空”,下方是一段对话,张小鲤有几个字看不懂,便递给林存善,让他念给自己听。
“问,大人数月未至”。
“答,非不至,乃不能。数月来政务繁忙,分身乏术。”
“又问,风平浪静,忙什么,糊弄奴家罢了。”
“答,你自是风平浪静,怎晓年初春猎,二皇子误射一箭,险伤着东宫那位,至今纷乱未平。”
“又问,牙齿也会咬着舌头,有甚好纷乱?”
“答,荷娘天真痴愚!二皇子骑射俱佳,怎会误射?射箭的与挨箭的,自有一人故意为之。”
“又问,谁呢?”
“答,白问!太子能巴巴挨箭?”
“曰,为何不能?昔年在别处,那舞姬恋慕一公子,见他痴迷于我,竟将我手中热茶往自己脚上泼洒,只为在那公子面前装可怜呢。”
“笑答,妇人之争!况且迎热茶与迎冷箭大为不同,自是二皇子有意为之……为人纵是百步穿杨,对准血亲,又有何用!智者俯拾皆是,仁者却万里挑一。”
这一番对话到此为止。
底下,还龙飞凤舞地有一个“已阅”。
“记载得如此翔实,几乎可以说是啰嗦。”张小鲤摸了摸下巴,“无非便是荷娘套话,套出那位周司空是太子的人,认为二皇子有意伤害亲人,不是仁者,不可以担大任。”
莫天觉点点头,道:“这位周司空,在泰安十九年七月因病致仕了。”
张小鲤惊讶道:“这么凑巧?要么,派人去他老家问问情况?”
莫天觉略有些沉重地说:“周司空半路便死了。”
张小鲤道:“一朝司空,竟……”
莫天觉道:“是啊,一朝司空亦能突然返乡途中暴毙而亡,恐怕类似之事不会太少,皇上正是希望我们调查这个,其中门道颇多。”
张小鲤指着“已阅”二字,好奇道:“这两个字,与二皇子的字迹相似吗?”
莫天觉摇头:“截然不同。”
张小鲤撇撇嘴,道:“也是,谁会那么蠢自己批字。”
林存善却盯着那“已阅”二字,会心一笑:“这是左手字。”
张小鲤和莫天觉都有些惊讶地看向林存善。
林存善点了点“阅”字中间,道:“你们瞧这中间的‘口’字,若是右手写,连笔只在横竖上,而非横竖横,也就是说,右下角这个地方,绝不是一笔连过来的。但左手却会下意识一口气写完横竖横。”
莫天觉和张小鲤同时忍不住左右手开工,写了‘口’字,都有些惊讶。
莫天觉有些佩服道:“知白连此细节都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实在令人敬佩。”
林存善颇有点得意地对莫天觉挑了挑眉,又好笑道:“其实是我有经验,幼时被罚抄,我便左右开弓,但最初左手字实在不像话,便日复一日磨炼,研究左手写字如何更像右手,故而略有诀窍罢了。”
他说得轻松,张小鲤却知道这罚抄定也是林父为难他。
莫天觉翻着手里其他册子,道:“其他册子里,也偶有这人回复,无非是‘已阅’、‘不必理会’。”
林存善说罢,随手拿起一本,道:“其实,皇上无非是要搞清楚,他的官员们到底哪些是结党营私的,哪些是元太子那边的,哪些是二皇子那边的……这可是个大工程,而且还要不断揣测上意……”
“所以汪公公说圣上要你俩一同辅助我时,我还想着,所幸你二人你已离开。结果一转眼,又……”莫天觉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又突然凝在张小鲤脸上,蹙了蹙眉。
感受到他的视线,张小鲤疑惑地回望,莫天觉有些困惑地说:“我本以为你得知蕊娘死讯,定悲痛难当,可似乎……”
张小鲤眨了眨眼,掐了一下自己大腿,她手劲大,这么一掐,登时眼泪狂流,林存善赶紧道:“小鲤大哭了好几场,好不容易暂忘此事,雅正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莫天觉匆匆从衣袖中又拿出一方洁净如新的帕子递给张小鲤:“我不该胡乱询问,你别想了——你二人,怎好端端地又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