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117)
卫嬷嬷巴不得她赶紧消失,鼻腔里嗯出粗声,算是应允。
善禾遂打帘下车,怀枫忙搬了轿凳伺候。善禾两脚刚落地,冷不防斜刺里猛地窜出两条人影,“扑通”一下齐齐跪在善禾脚跟前,吓得善禾后退半步。
跪在前头那人声泪俱下,哭得凄惨:“姑娘!求求姑娘发发慈悲,买下俺妹子罢!求姑娘买下她罢!”此人梳好的发髻早已毛躁,一身短褐,补丁叠着补丁,污秽不堪。
善禾先是一怔,接着又觉这道声音耳熟,只是尚未来得及思考眼前人是谁,身侧的怀枫已大步近前,隔在善禾与地上乞丐之间。
怀枫皱眉斥道:“哪里来的乞儿,走走走!”
那乞丐呜呜咽咽地抬起一张涕泪纵横、糊满尘灰的脸。
善禾心头重重一跳,眼前人赫然是闻烛!
闻烛哭得涕泗横流,膝行两步攥住善禾裙裾:“姑娘,您发发善心!俺兄妹在此跪求了一晌午,无人问津!求求您!俺爹死了,俺娘生病躺在家里,实在是没钱抓买药了啊!”说着,他揪着跪在身侧的女孩衣领,也迫她抬起头来:“快!快求求这位活菩萨姑娘!”
妙儿哭得比闻烛还凄惨,眼睛肿得不能再肿,鼻涕恨不能流到嘴巴里,哆嗦着唇瓣不住乞求:“求求姑娘……求求您,发发慈悲……买了我罢……救救俺娘……”
善禾几乎要脱口唤出他二人名字!
她颤着手,眼泪忍不住滚落。
怀枫还当是善禾心善,怜悯他兄妹二人,出言劝道:“娘子,要不回车上罢?”
闻烛一壁磕头,一壁道:“姑娘,俺妹子她手脚勤快,什么粗活累活都能干!求您就当是行善积德,救人一命!”闻烛再抬头时,额前已是一片青紫,眼泪滚滚滑落,混着脸颊尘土,冲出两道泥沟。
妙儿也哭:“姑娘行行好,俺娘重病,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俺愿卖身为婢,一辈子服侍小姐,报答小姐大恩!”
这番动静早已惊动车内的卫嬷嬷。她沉着脸下车,拧眉打量着地上这对形容污秽的兄妹,嫌恶地撇了撇嘴:“娘子要是心善,给几个钱倒罢了,没得沾上晦气,带回船上冲撞大爷。”另一方面则是想,这样不知根不知底、从小儿又没被规矩约束过的丫头片子实在难调教。
善禾猝然回头,声气激动:“你怎能这样说!谁人没个长痛短痛,谁家没个三灾八难?当初老太爷临终前也是卧病在床,阖府上下尽心侍奉老人家,大爷二爷可曾说过半句‘晦气’!”
卫嬷嬷被噎得一顿,强辩道:“老太爷何等人物,这怎能与老太爷相提并论……”
善禾已不理她,兀自转过身去,扶了闻烛和妙儿起身,温声道:“你娘治病,还差多少银子?”
闻烛小心翼翼道:“二十两,行吗?”
“我连你兄妹二人一同买下,拢共要多少?”善禾追问,语气认真。
卫嬷嬷立时眯起眼,冷声插言:“大爷房里可没有那么多空额,多出来的人,住哪、吃什么、穿什么,可不好解决。”
闻烛也连忙摇头:“姑娘大恩!俺要在家照顾俺娘,走不得,俺只卖俺妹妹。求姑娘买了俺妹妹罢!”
妙儿也哭道:“姑娘菩萨,阿娘一个人在家生病,不能没人照顾陪伴。”
听他们如此说,善禾只得作罢。只是方才买簪钗花了钱,梁邺予的钱她又不曾带上,若问卫嬷嬷要,无异于自取其辱。敛眸沉思一回,善禾立时就把金耳坠摘下来、金镯子卸下来,径直就要塞给闻烛。
“娘子做什么!”慌得卫嬷嬷忙上去按住她手,急道,“先不说大爷准不准买她进来,娘子拿大爷赏的东西买人,这是要做什么!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善禾眸色坚定:“我身上只剩下些碎银子,拿不出二十两。大爷的好意,我再还他罢。若他知晓我是拿这些东西去救人,未必会怪罪于我。退一万步讲,就算大爷怪罪,我一人承担,与嬷嬷不相干。”她抬眼看卫嬷嬷,语气转冷,“若此番再要拿晴月作筏子,打杀作践,那我也不活了。打死了晴月,打残了晴月,你们记得把尖的重的都收得干干净净,再把我日日捆好,否则,我总能去死、总能去残。”
长街的风凝滞了片刻。
卫嬷嬷与怀枫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兔子逼急了会咬人,薛善禾被逼到如此地步,这般轻易又决绝地说出“死”这样的话,他们信她做得出寻死的事。上次,她可不就试过去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