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133)
周太太扬笑道:“便是叨扰,又何妨呢?这是你舅舅家、外祖家,很不必说这些生分话。”
梁邺望着她淡笑。
施茂桐沉声开口:“男儿丈夫顶天立地,开府立户,原是正理。不过,也不必着急。目今京都空置的院落本就不多,规制、地段,还要细细相看。”他眼风匀到施元济身上:“你既是营缮司的,你表弟立府,你也须得多加看顾帮衬才是。”
施元济含笑应是。
外头打起毡帘,盛妈妈双手交叠腹前,温声道:“老爷,太太,善禾姑娘来了。”
周太太扬声道:“唤她进来罢。”
本垂眸静坐的梁邺,这会子也不由不抬起眼。只见大红猩猩毡帘一荡,很快转出一抹藕荷色身影,上罩回纹锦对襟袄,下系鹅黄缕金裙,裙下隐隐露出两只素缎云头鞋。待善禾垂首走近,方见她满头墨发绾作单髻,斜插一支翠梅簪,贴着枚小小的莲花状花钿,再无其它珠翠。打眼看过去,只觉她身形清减,气质婉约袅娜,不似丫鬟,倒像哪家出来的闺阁小姐。
善禾立在下首,屈膝行礼:“奴婢给老爷、太太请安。”
周太太便笑:“起来罢。来,走近些。”
善禾依言挪近两步,依旧低眉顺眼的模样,端的小心恭敬。
周太太道:“抬头,容我细瞧瞧。”
善禾只觉自己如那戏台上的猴儿,别人要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
她抬起脸。周太太等人俱看过去,但见一张润白鹅蛋脸上,两道平细的眉,中间略弯,下头镶一对含水杏眸,清明干净。鼻头含肉,鼻骨也细挺,是有福之象。唇瓣红润,微微抿着,又透着些拘谨。
周太太目光如尺,在她面上盘桓过两轮,方笑道:“果是个齐整孩子,看着就稳重。”
善禾心中不由冷笑。两年前施家人嫌她卑贱,这会子却是赞她齐整稳重了。
那厢施茂桐、施元济父子略看了一眼,早收回目光,兀自吃酒用饭。
梁邺目光始终凝在善禾身上,他见她面色容淡,指尖攥着衣衫,知她心头紧张,因笑道:“虽是家中丫鬟,但善禾性子沉静,也读过书识得些字。从前她在荣禧堂伺候,祖父一直很喜欢她。”
周太太听了,心头细细思忖,品着他的意思应道:“既是你祖父的意思,那更是好了。”
善禾一愣,恍然意识到梁邺这是要拿故去的梁老太爷给她做身份,暗示她是梁老太爷予他的,她是他房里来历干净的通房丫鬟!她咬紧唇,忍不住恨恨瞪他一眼。
梁邺恍若未见:“祖父原就极疼惜我们兄弟两个。”
周太太已让盛妈妈取来一只红玉髓镯子,笑着拉过善禾的手,一壁要把镯子给她,一壁忽见她腕上已有两只金镯,不由咦声笑道:“这两只金镯黄澄澄的,倒显得我这红玉髓不入眼了。”
善禾忙垂头要说话,帘外却响起一阵笑声:“什么不入眼?嫂嫂快说与我听!”
众人转头去看,却见一华美妇人领着两个女孩儿打帘进来。这妇人穿金戴银,行走间环佩叮当,流苏摇曳。身后两个女孩儿,前头那个圆脸丰鼻,容色娇美;后头那个尖脸削肩,把眼眸低着,不敢看人。
梁邺见是生女眷,起身要避嫌。施太太笑着按住他:“这是你两个表妹,不必拘那些礼。”她含笑引孟持盈、孟持锦近前,温声道:“这是持盈、持锦。午间你来,她两个念书去了,不曾得见。”
梁邺只得上前与她二人厮见。
盛妈妈已唤人增设座椅,周太太起身挽施太太入座。行至善禾跟前时,施太太上下打量她一眼:“这是哪儿来的丫头,从前不曾见过。”
周太太一笑:“邺哥儿房里的人呢。”
施太太莞尔含笑的脸僵了僵,不由深望善禾一眼,声气淡淡:“哦,邺哥儿房里的人。尚未娶妻,这么早就在屋里放人了么?”
周太太一听,又见她这会子特特把自己生的持盈、陪嫁丫鬟所生的持锦都带来,心里不得不细忖她的用意。周太太笑道:“也不早了,邺哥儿今已弱冠,身边放个知冷知热的人,才是常理。而况,这也是他祖父的意思。”
施太太落了座,眸光落在善禾身上,声气冷淡:“既是老爷子的话,那倒也罢了。你叫什么?多大年纪?家在何处?爹娘做什么营生?现在是邺哥儿身边的丫鬟,还是有名分了?”这一连串的问题抛下来,她顿了顿,缓缓捏出个笑,端的慈爱体贴:“你别多心。邺哥儿是我小妹的孩子,如今梁家只剩他与邵哥儿两个人。我与老爷、太太是不能不用心待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