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67)
这一夜,终究是难捱。
翌日起床梳妆完毕,船板上早聚了好些人。梁邺澹然立在人群之中,受着各方祝福称赞,面不改色,只凝眸眺望天际一线,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偶尔搭话,也是气定神闲。
皆是些面生的郎君们,善禾知他们都是梁邺的同窗好友或本家几位弟兄,故而同梁邵道:“人太多,你去罢。船上待得不舒服,我再歪会儿。晚上开宴了喊我。”
梁邵知道是避嫌的意思,捏捏她手,轻声:“过会儿我去看你。”说罢,自步向人群了。
善禾未立即离开,而是倚着扶栏,眺了会儿碧波清水,心头浮着团雾霭似的。
不多时,人群中爆出欢笑,善禾也忍不住回望。原是梁邵已站在人群中心,正扬着笑不知说什么,身旁人皆笑。没一个无动于衷的,唯独——
唯独梁邺。
梁邺嘴边也挂着笑,但善禾确定,他心里是淡漠的。
梁邺也望过来了,眸光灼灼,越过人群,越过他的弟弟,落在角落里的弟媳身上。他微微点头致意,算个招呼。
善禾朝他福了福身。
回屋后,晴月已将包袱都收拢齐整。她们的行李不多,善禾就是那两只包袱,晴月只有一个,方便上路。
见善禾进来,晴月捧出一件衫子,道:“昨夜里熬了会儿灯,缝了个小袋,你看如何。”
善禾捧起衫子一瞧,是缝在内里的袋子,不大,但能将要紧之物贴身藏起来,远行时有它却也安心。
最后几个时辰了。
善禾满脑子都是今晚即将发生的事,可梁邺还没有派人来,她也不知届时究竟如何离开。
这遭非但善禾紧张,连晴月也紧张起来。
梁邺不会忘了罢?
也许是船身的颠簸让这紧张更加具象分明,稍微一丝动静都让善禾怀疑,她是否露出马脚,梁邺那边是否有事耽搁了。
午时,郎君们聚在一起用膳吃酒,善禾与另几位夫人太太本该另置一席的,但都嫌上船后身子乏累,懒怠应酬,夫人们也就各自在各自的舱室把午膳囫囵过去,等晚上再聚。晴月和岁纹提了食盒送来菜馔,刚吃一口,成敏忽而冒出来,交手躬身立在门外,道:“大爷着奴才来问问,不知船上的菜馔二奶奶可用得习惯?”
来了。
善禾一颗心放回肚里:“尚可。”继而对晴月和岁纹道:“你两个也去吃罢,不必在这伺候我了。”
待晴月、岁纹离开,成敏才掀了眼皮,慢慢走近,双手奉上一只簇新信封。
“这是什么?”善禾打开,竟是两份和离书。
格式俱全,见证画押清晰,连官府的钤印备案都一一妥帖。看到签名时,善禾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分明是她与梁邵的字迹!
“有劳大爷了。”善禾勉力压住声音里的颤抖,心却仔细回忆着,梁邺究竟何时弄下这份和离书的。
而况,即便字迹是仿的,那画押呢?
善禾脊背发凉。
成敏正低头往茶壶中倒蒙汗药,语调平淡:“等晚宴之后再走。”
“什么?”
“晚宴之后,二爷回来,您哄他喝杯清茶。等他睡了,您再换上岁纹的衣服,我送您离开。”他另掏出一个小纸包,搁在桌角,“这个给岁纹喝。只是让她今晚晕船,明日就好了,没别的。”
善禾轻轻嗯了声。
成敏脚步很轻,善禾再抬头时,屋里只剩她一个了。
兴许是紧张,午膳她进得极少,盖碗里的香薷饮更是一口未动。善禾眯了眼,唤来晴月,把未吃过的菜与香薷饮皆赏给她和岁纹了。
午憩时分,梁邵与善禾俱歪在螺钿床上,倚着软枕,听梁邵讲午间席面上的事。善禾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梁邵却耐心,把每件事说得详细,滴水不漏的。
善禾撑着头:“你记性倒好。”
梁邵笑:“我从小记性就好。”
“那怎么不像大哥那样读下去?”
“那些书里写的不对。”他继续要说席上的趣事。
善禾忽而按住他嘴:“阿邵……”
梁邵撑脸看她,笑弯了眼:“怎的?”
“……没什么。”她本想教梁邵提防提防梁邺,却不知如何开口。转念一想,梁邺虽然心思深沉,但待亲弟弟始终如一,这事应当不会变的。善禾长叹一气,终究决定三缄其口。
梁邵扯开她手:“定是有什么,怎么不同我说?”
“身上乏得很。”这是真话,没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