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祚长歌玉阶谣(116)
他们沉默地牵引着同样披着厚毡的战马,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沉稳。
队伍中央,是数十名附国精锐组成的亲卫,拱卫着两位核心人物。
天阙帝国的摄政王融珍,和附国大土司的长子多吉。
队伍最后,则是由章西带领着的数千名由婆罗国的流亡者和少量附国工兵组成的后勤部队,负责运输沉重的攻城器械部件和粮草辎重。
融珍骑在一匹同样披着白色厚毡、神骏异常的小马珍珠上,玄色的大氅在微风中更显得霸气十足。
融珍目光如炬,穿透茫茫风雪,紧锁着前方斥候留下的微弱标记。
章西远远的看着这名不到20岁的少年,想起了前几天的事情。
章西猛地勒住缰绳,胯下的骏马被她勒得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踏碎了地上坚硬的碎石。
微风卷着她牦牛皮的斗篷猎猎作响,像一面残破的战旗在绝望地挣扎。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那句一直想问但一直又没问的问题。
“兵在哪里?”
章西猛地转头,死死盯住身边那个依旧从容端坐马背上的男人——天阙帝国的摄政王融珍。
融珍玄色的舒适皮甲几乎与身后墨色的雪松林融为一体,只有那张过分俊美又过分冷静的脸在风雪中清晰得刺眼。
章西开头说道:“回答我!我的‘兵’呢?,能助我夺回婆罗国都的‘兵’呢?还有……”
她的声音拔高,带着濒临崩溃的尖利,他继续说道:
“你到底能给我多少人马?几万?几千?几百?说话啊!”
融珍没有看她。他微微抬着头,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翻卷的雪幕,落在那座越来越近的、盘踞在巨大山坳里的灰黑色城池轮廓上。
那就是工赤要塞,附国气候最好,土壤最肥沃的土地也是屯兵的要塞,更是未来大土司多吉的巢穴。
融珍望着他们此行的终点,也是她复国渺茫希望唯一的赌注所在。
就在章西以为他根本不屑回答,胸中那股被欺骗和绝望点燃的火焰几乎要将她焚毁时,融珍终于动了。
他缓缓侧过头,薄唇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迷人的弧度。那笑容没有丝毫暖意,反而像冰层开时透出的、来自深渊的幽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了然。
融珍开口了,她的声音不高,,清晰地敲打在章西的耳膜上。
“两人。” 融珍从容的看着章西说道。
“什么?!”章西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说,她宁愿是自己听错了。
俩人?说好的1万精锐骑兵呢?怎么现在就变成俩人了?
这两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抽干了她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冻结了她脸上所有激愤的表情。
章西僵在马背上,嘴唇无声地翕动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两人”两个字在疯狂地回荡、撞击,震得她眼前发黑,几乎要从马上栽下去。
两人?她这个在逃公主,踏过千山万水,历经九死一生,从婆罗国的血海尸山里逃出来,横穿大半个天阙帝国,又深入这风雪酷寒的附国腹地……就为了借“两人”?!
荒谬!无耻!彻头彻尾的欺骗!极度的愤怒之后是更深的冰冷,一种比工赤万年冻土更刺骨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她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被那两个字碾成齑粉。
章西快速的将自己从回忆中抽了出来然后她定了定神。扭头又看向附国未来的大土司多吉…
工赤黑色要塞的深处,多吉的福地。
这里的“暖”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巨大的青铜兽首火盆吞吐着炽热的火焰,昂贵的银丝炭无声燃烧,将空气炙烤得干燥滚烫。
浓烈的藏香混合着某种动物油脂燃烧后的膻味,沉甸甸地弥漫在每一寸空间,几乎令人作呕。
墙壁上描绘着狰狞护法神祇的壁画,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那些神魔的眼睛仿佛都在幽幽转动。
她和融珍在这个皇宫里等了很久很久。多吉就是不来见他们。
就在章西万念俱灰,连质问的力气都彻底消散,只余下空洞的眼神时……
融珍那双骨节分明、戴着墨玉扳指的手,却在她面前随意地、轻轻地拍了一下。
清脆的击掌声,在风雪呼啸的旷野里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就是这一声轻响,仿佛打开了某个无形的、尘封千年的机括。
章西身后,那个一路沉默如同影子、连呼吸都轻不可闻的侍女,动了。
一直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宽大破旧的灰色斗篷兜帽下沿,一截线条异常优美、甚至带着几分凌厉的下颌显露出来。
然后,一只同样骨节分明却异常稳定的手伸出,抓住了兜帽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