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祚长歌玉阶谣(175)
“你来晚了,皇兄!”
融鑫就坐在他们不远处的椅子里,一身素白中衣,干净得刺目。
他微微侧着头,像在欣赏一幅再平常不过的家居图,脸上甚至带着一点朦胧的笑意。
他手里捏着一把短刃,刃尖的血珠正缓缓凝聚,滴落,在他脚边溅开一小朵、一小朵暗色的花。
融珍的脚步钉在原地。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冰封的躯壳。
此刻的他喉咙里哽住一块烧红的铁,灼痛蔓延,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
融珍最终挤出来的,是三个字,沙哑得几乎碎裂,不像他自己的声音。
融鑫仿佛才被惊醒,缓缓转过头来。
他的眼神清亮,亮得异常,有一种孩童般的天真残忍,混合着彻底疯魔后的透彻。
他看清是融珍,那点笑意加深了,嘴角奇异地上扬。
“皇兄你来晚了!”融鑫重复的说道:“我来不及收拾,殿里乱了些,皇兄莫怪。”
融珍的目光掠过那三具尸身,再回到融鑫脸上,巨大的荒谬和悲恸撕扯着他,几乎站立不稳。
“……为什么?”融珍重复说道,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
融鑫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妻儿,笑容淡了些,变成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羡慕。
“天下人都知道,《玉阶谣》,皇兄你是天府星,永兴帝是紫微星,。双星并耀于天阙,光华万丈,千古佳话。”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殿外深沉的天空,大白天里根本看不见的星辰。
“天府紫薇落凡尘……多好啊……紫微帝星,尊贵无匹。天府宰辅,权倾朝野。史书工笔,后世传唱,都少不了你们。”
融鑫的声音渐渐染上苦涩,那点疯狂的火苗重新在眼底燃烧,他开口问道:“那我呢?皇兄?我融鑫是什么?”
融鑫说完猛地看回融珍,目光灼灼,带着血丝继续说道:
“我也是父皇的儿子!我也是天潢贵胄!凭什么我只能做你们光芒下的尘埃?凭什么我就不能是天上的一颗星?!”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我也想!我也想让人看见!让人记住我的名字!”
短剑“当啷”一声被他扔在地上。融鑫张开双臂,脸上泛起亢奋的潮红,指着周围的鲜血和死亡,像是在展示毕生最得意的杰作:
“你看!现在好了!我再无牵挂了!他们也再不能是我的牵绊!皇兄,我帮你!我帮你把他们都杀了!恭喜皇兄,自此以后,再无软肋!再无拖累!你可以心无旁骛地去辅佐你的陛下,去成就你的不世功业了!”
他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在血腥弥漫的殿宇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你得谢我,皇兄,你得谢我……”
融珍浑身冰冷。他看着眼前状若癫狂的弟弟,那张与自己、与龙椅上那位陛下依稀相似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扭曲的空茫和炽烈的毁灭欲。
悲恸、愤怒、恶心、一种彻骨的寒意交织成网,将他牢牢缚住。他几乎能听见自己骨骼因紧绷而发出的微响。
融鑫笑够了,喘着气,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变得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诡谲的预言之口吻:“可是皇兄啊……我的好哥哥……”
他慢慢站起身,踉跄了一下,走向融珍,血脚印一步一步烙在光洁的地面上。
“飞鸟尽,良弓藏。”他轻轻地说,眼神里充满了某种嘲弄和怜悯,“狡兔死,走狗烹。”
他在融珍面前站定,仰起头,几乎是贴着他兄长的脸颊,呵气般低声说道:“你的紫微星……容得下一颗比他还闪耀的天府星吗?”
“功高震主……权倾朝野……”
融鑫慢慢后退一步,笑容变得诡异而清醒,那双癫狂的眼眸深处,竟似有一丝冰冷的、最后的理智,的说道:“我今日之下场……或许……便是你来日之结局……”
“皇兄……”融鑫轻轻地问道,随后他用带着血亲之间最残忍的诅咒,继续说道:“他日黄泉路上……你会比我更好看些吗?”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融珍的耳膜,钻进他的脑髓,直抵心脏最深处。
那层包裹着野望、忠诚与复杂情感的薄膜,被这极端而血腥的方式猛地撕开,露出底下他一直不愿直视的、幽暗汹涌的潜流。
融珍知道自己日夜操劳,砥柱中流,换来的不仅是赫赫功勋,还有自己双胞胎弟弟的猜忌。
但是他不在乎……
融珍闭上了眼。殿内浓重的血气、融鑫身上干净却令人作呕的气息、那烛火燃烧的噼啪微响,无限放大。
他的眼眸再次睁开时,眼底所有翻腾的情绪已被压成一片死寂的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