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祚长歌玉阶谣(195)
清晨的阳光刚刚漫过王府檐角的兽吻,杜文蕙已坐在铜镜前。
青铜镜打磨得透亮,映出她素净的眉眼——没有施粉黛,只唇上点了点浅绛色的口脂,是为了衬得气色好些。
她指尖拂过镜沿,那里还留着经年使用的温润触感,就像她此刻的心境,平静无波下藏着细水长流的妥帖。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融珍披着外袍进来了。
他刚洗漱完,发间还带着水汽,见杜文蕙在镜前静坐,便走上前从身后轻搭住她的肩说道:“今日怎起得这样早?”
杜文蕙抬头,握住他搭在肩上的手,指尖触到他指腹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执剑留下的痕迹,也是他身为摄政王,扛着整个帝国重担的证明。
只见杜文蕙起身,接过侍女递来的朝服。玄色的朝服上绣着四爪蟒纹,腰间要系明黄色的绶带,缀着银质的带钩,每一处细节都不能错。
她帮融珍披好朝服,指尖顺着领口轻轻抚平褶皱,动作熟稔得像是做了千百遍。从来都是她亲手为他打理这些琐事。
镜中突然出现奇妙的光影重叠。融珍看见自己朝服上的蟒纹与杜氏素衣的轮廓交叠,仿佛山水画里的留白与墨迹相映成趣。
这一刻他恍然发觉,杜氏那种被称作“平平无奇”的气质,实则是经过精心计算的平衡——就像她祖父杜易白提出的税赋制度,多一分则伤民,少一分则损国。
“绶带要系紧些,免得行礼时松了。”杜文蕙低头说道,她将明黄色的绶带在他腰间绕了两圈,再打个规整的同心结。
融珍垂眸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忽然伸手拂去她鬓边垂落的一缕发丝说道:“你昨夜看的那些关于西厥风俗的册子,?”
杜文蕙抬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说道:“嗯,偶尔看看。”
她昨夜在灯下翻了三卷书才整理清楚,此刻说出来却条理分明,像极了当年她跟着师父杜易白学谋略时的模样。
融珍看着她眼中的光,那光芒不像朝堂上大臣们的锐利,也不像贵族女子的娇柔,而是像藏在砚台深处的墨玉,要细细品才能觉出温润——只有他知道,这光芒背后,是她多年来的积累,是她在无数个深夜里,对着地图、文书,一点点去了解,融珍和祖父呆过的地方。
侍女进来禀报,仪仗已在门外等候。杜文蕙帮融珍理了理袖口,最后检查了一遍他的朝冠——珠串要摆正,不能歪了,否则行礼时珠串晃动,会显得不庄重。
“去吧,我在府里等你回来。”她轻声说道,没有多余的叮嘱,却让融珍心里格外踏实。
融珍点头,转身往外走。走到院门口时,他忍不住回头——杜文蕙站在竹影里,清晨的阳光落在她素净的衣裙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那一瞬间,她不再是府里那个温和的“四夫人”,不是只会打理家事的女子,她是他最稳定的那个支点——她不掌权,不干涉朝政,却在每一个关键节点,默默帮他稳住根基。
融珍收回目光,踏上仪仗的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他仿佛又看到杜文蕙站在竹影里的模样,平平无奇,却让他想起师父杜易白送给他的那幅字——“治大国如烹小鲜”。
当年他不懂,总觉得治国该像烈火烹油,要轰轰烈烈才能镇住场面;直到后来,经历了朝堂的纷争、边境的动荡,才渐渐明白,火候的奥秘从来不在“烈”,而在“稳”。
就像炖一锅鲜美的汤,要先用大火烧开,再转文火慢慢熬,让食材的滋味一点点渗出来,急不得,也乱不得。
而杜文蕙,就是那个掌火的人。她从不像别人那样,在他面前说些“大展宏图”的话,也从不在朝堂上争名夺利,只是在每一个平常的日子里,做着最平常的事——帮他整理朝服,为他分析局势,在他疲惫时递上一杯热茶,在他犹豫时说一句“我信你”。可正是这些平常的事,在不知不觉中给了他底气。
马车缓缓驶出院落,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平稳的声响。融珍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昨夜的场景——他在书房看文书,杜文蕙坐在旁边的软榻上,就着一盏油灯看关于西厥的册子。偶尔她会抬头,问他一句“这个地名你有印象吗?”,他答一句,她便在册子上画个小圈。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他们身上,没有一丝波澜,却格外安心。
他知道,今日朝会不会轻松。但他不慌,因为他知道,府里有个人在等着他回去。她不会追问朝堂上的细节,只会端上温热的饭菜,听他随口说几句趣事,然后在饭后,和他一起坐在庭院里,看看月亮,聊聊明日该处理的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