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冥顽(8)

捉拿偃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城中不能再有偃人出没。那些空空的躯壳虚心以待,若不严加控制,早晚会出大乱子。

虎夔卫领了命,除却这件事,最严重的还属劳工动乱。

椿日

因太师向来怀柔,监工的官员也不能使出手段治理。银林卫将军为难地回禀,“这样下去工期恐怕要延误,首条神道两个月后须得完工,眼下修筑还不到一半。”

陆悯的语气仍是不温不火,“一味压制有什么用,必要的时候以夷制夷,还要我教你么?扣下盲从者的饷银,犒赏给领头的,闹得越凶赏得越多。余下的事就不用管了,过上三五日,想通的人自然会上工。”

银林卫将军心里没底,“若还想不通呢?”

陆悯淡淡一笑,“想不通也不能强求。优待修建神道的劳工,是一早定下的规矩,不必我来提醒将军。”

银林卫将军微怔,抬眼向上觑了觑,太师的神情平静淡泊,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引得他起伏波动。可这听似和善的言辞里,又藏了多少机锋呢。神道修建确实要善待劳工,但若不再是劳工,那么还有忍让的必要吗?

银林卫将军坚定应了声是,看来是听懂了。见杂事已经处置得差不多,陆悯站起身,没有一句多余的交代,自顾自走出了议事堂。

风在鬓边吹拂,耳廓生疼,他忍着没有去触碰。经过廊道中央,恰好看见暗室紧闭的门扉,他略思量片刻,顺着台阶走到了门前。

罗诘赶来行礼,叫了声“主君”。

陆悯恍若未闻,推门迈了进去。

身后的门重又合上了,他身边的人都有眼色,知道什么时候该冲锋陷阵,什么时候该销声匿迹。

室内燃着灯,四壁的喜鹊铜雕泛出凹凸的光和影,帷幔盖住长榻上的物件,但还是能够看出大致的人形。

走过去,他在榻前站了片刻,伸手扯开盖布,视线落在静卧的人身上。

也许不该称之为人,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至多是个人偶罢了。他很少照镜子,甚至对自己的印象有些模糊,但当这个伪人出现在面前,他忽然觉得分外熟悉,原来他就是自己。

案头的鹿角架子上横放着一支箭,这支箭两年前率先射穿了中都节度使的胸膛。当初重安城久攻不下,节度使张谦是他率军以来遇见的最大对手。一位可敬的对手就如知音,很长一段时间让他日夜惦念,他一直认为战死沙场是统帅最好的归宿,结果城破了,张谦还活着,他忽然对此人失去了兴趣,放任手下人把他做成箭靶,当场射成了筛子。

取下箭,箭镞一点,挑开了偃人的衣襟。

偃师有一双巧手,皮肤骨骼做得匀称自然。他还记得四年前的自己,身形体态应该就是这样。唯一不同是颈窝的那个疤,遇刺时被人扎了一刀,而这偃人是崭新的,身体没有破损,每一处都极尽周全。

可惜的是胸口中空,像个无底洞。制作的细节不能让人窥破,所以看不见周边由什么组成,有没有肌肉和血管。但照着箭镞的反馈,皮肉有弹性,不像死物。而他自己的身体,正不可逆地朝着坍塌腐烂一路狂奔,再用不了多久,也许十天半个月,一切就该结束了。

所以前半生的辉煌算得了什么?区区二十七载,如流星划过天边,燕朝的万世基业和他无关。

手里的箭无力地垂下来,不是因为灰心,是举不动了。

随手扔在一旁,他定了定神,转身走出暗阁。罗诘在门外等着,把一封信件送到他面前,“陛下手书到了,主君过目么?”

陆悯接了过来,展开看,字里行间是帝王的关切,询问他身体好不好,可曾努力加餐饭。当然关切之后便是国家大事,问边关的守将人选定谁合适,问五国一统后,是否应当乘胜向西扩张。

最后的最后,陛下还有更远大的志向,请太师多加保重,即便是君王,也不能缺了太师这位良师益友的辅佐。且下月太师回上京,君臣把酒言欢,太师为陛下修中都,上京城中的太师府,陛下也亲自过问为他修建妥当了。若太师愿意,在上京将养好身子,中都另派人来主持,也是可以的。

他轻眨了下眼,合信递回去,“让审台替我回一封奏疏,就说中都营建进展顺利,臣的身体较之上年好了许多,请陛下切勿挂心。”

至于回上京养身子,大可不必。当初自荐来重安城,一是为功成身退,二是不想让自己的病态落入太多人的眼。他是个要足了强的人,曾经挥斥方遒,到如今连行走都费力,倘若这毒果真解不了,与其在万众瞩目中陨落,不如找个地方悄悄地死,至少保全尊严。

上一篇:惊山月 下一篇:返回列表

尤四姐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