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回首(98)
薛冲听了一呆:“这没想到。”
“我还记得他小小年纪,拿着棍棒跟在剑训们身后,辱骂成了婚的女弟子的模样,那女弟子的丈夫就跟在她身后,偶尔辨一句不会贻误修炼,可他丝毫不同情……回忆起来,他未必就懂他到底在骂些什么,不过也够恶毒了。”
前辈回忆起跟在殷疏寒身后的玉面小男孩,口中啧啧两声:“口中骂着废物的人,也会成为废物。越是被当废物虐待,就越要虐待别人。没收了他凌虐别人的权力,他自觉像个被扒了壳的乌龟,形同怪物,无地自容,常年生病,生病又要吃药,殷疏寒干脆把他抛弃了。这之后他时好时坏,一时听说天纵风流能和女弟子谈笑风生,一时听说自残自伤病得床都起不来,住在负雪天南阁的阁顶,夏热冬冷,但就是不出来见人。”
“公孙小姑娘心地好,把他送到后山去了,说是修炼,其实是静养。这三年她招来大量新弟子填补空缺,遣散冗余人员,新弟子们不熟悉他,老弟子们下了山,留在山上的人不知道这些往事。”
薛冲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木讷地嚼动着所有涌入她身体的声音,动一动牙齿和舌头,消化得更快一般。
姜前辈叹了口气:“殷疏寒和殷疏意内斗几十年,我的师父段疏衡这样的长老夹在中间难做人,不少跳梁小丑般的人涌现,比如汪填海,比如后来鸠占鹊巢那个无瑕长老。我师父不善言辞,两边都不站,就被排挤出局,郁郁而终。”
她说到这,顿了好一会,才继续道:“师父走了后,我无人看管。我……也很想回家看看,我的家在红林梅州……不过我一事无成,不敢回家。”
薛冲忽抱了上来,姜前辈被她热腾腾的气息唬了一条,那只被步琴漪带上山逗乐解闷的小狗——薛冲给它起名二郎——也扑向了姜前辈。
姜前辈哎了一声:“我的乖乖。”
“不用叫我乖乖。”
“……我老家人,不叫我的天爷,叫我的乖乖。算了,跟你们这些北边侉子说不来。”
次日清晨,薛冲早早起床,前辈睡着,薛冲学她的口音:“我的乖乖,这个点了还在睡。”她说完,捂嘴傻乐了好一会,便操起大扫帚出了门,今天她就要迎战汪填海,她不怕他。二郎小狗跟着她活蹦乱跳。
二郎从不乱拉乱尿,眉心三把火白毛格外精神,但大胆也架不住饿,一饿就呜呜地叫唤。
她拿昨夜的肉夹馍喂二郎,二郎吃得好好的,忽扑向她的身后,薛冲吓了一跳,回头时撞上了公仪蕊的小腿骨。
现今见他,又别有滋味在心头。刻薄多病的殷知命,与眼前的公仪蕊,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合二为一。
公仪蕊蹲下身,试探着摸了摸小狗脑袋:“相当可爱。”他抬头腼腆一笑,一扫往日刻板不近人情,终于看得出二十岁少年的模样。薛冲意外看到一点步琴漪的神情。温柔的注视,是很相似的。
然而两者不同,区别是公仪蕊或许双面,可总有一面是真的,步琴漪是千变万化的,展每次露面,都是半真半假的。
可见小师叔胜过狐狸眼。但狐狸眼难道没有一点真情吗?就一点都没有吗?
公仪蕊把二郎抱起来,很爱惜地轻轻凑近它的皮毛,二郎舔了他的脸,他轻轻一笑。
“今天比完,要下山吗?”
“嗯?”
“我知道山下有滋味很好的骨汤。”公仪蕊抬头,“我师兄以前总带我去。心情不好了,就喂我一碗骨汤,我便能安分不少。”
薛冲眨着眼睛:“好。但我未必比完就会心情不好!”
“你别说了。你今日只会自取其辱,汪填海就算拧断你的胳膊,也是你咎由自取。”
公仪蕊面无表情道:“但我还是会来看你的,我不会不要你的。”
“那,还真是多谢你啊……”薛冲打了个寒噤,公仪蕊仿若阴阳两面,一面是抱着二郎的腼腆小师叔,一面则几乎就是死了几年被王转絮李飘蓬旧主人割断头颅的殷疏寒。
第42章 鹅赠无情鹤
薛冲到了无暇峰,在众弟子的目光里站了半个时辰,无锋担忧地疏散着四周好奇的弟子,而无形则是得意地抖了抖肩膀。 薛冲不断地听到鹤颉的名字,她真的很受欢迎,到哪里都像个观世音,清水白玉,叫人顶礼膜拜。 “鹤颃啊,你来了,本座相当佩服你的勇气。” 弟子们一听这个声音,自动分开两列,薛冲于是第一次看见了汪填海,怎么说呢,长得有点像马欣眉。 汪填海身材不胖,眼睛无精打采地向下耷拉,上半张脸有点怜悯,下半张脸玩世不恭地笑着,大概是对着镜子练习了千遍,自以为这表情很美。 薛冲在人群里看到了骑在李飘蓬脖子上的铁胆,两个都装得像天都的弟子,王转絮不知道在哪里,李飘蓬头上还有两只鸟,不可谓不负重前行。 她抽出一早准备好的软剑,动作缓慢又郑重,神情坚毅,无形在她身后喊:“喂,认输还来得及。颉师妹承汪阁主指点甚多,可是你扛得住阁主老人家的一剑教导吗?” 薛冲不和他吵,她已经悟了,跟他吵属于是给他面子,他直视前方的汪填海,泰然道:“我初上天都,来此地不过月余,竟得前辈赐招,倍感荣幸。此战晚辈不敢指望赢,但求前辈不必手下留情,一来我可看清天都武学菁萃,二来围观弟子们也有机会瞻仰前辈风华。” 汪填海的眉头捋了捋他的羊角胡,微笑着点了点头:“你和你妹妹长得并不像。” 薛冲道:“见过她的人,都不会太喜欢我。” 汪填海问道:“你有想过,这是为何吗?” 薛冲挽了个剑花:“求前辈教我!” 她骤然出招,她的轻功不好,速度不占优,但手脚自如,从腰挥剑至脚腕,画了个半圆弧状,汪填海没防备,被她内力一冲,往后退,皱了皱眉。 弟子们接头接耳,纷纷议论。 “她怎么不待剑训喊开始?好卑鄙。” “汪阁主给她面子了,他刚刚若一掌轰她头顶,她立刻毙命。” “这招很眼熟啊……” 人群之外,李飘蓬放下了铁胆,铁胆对剑的了解是略知皮毛,他戳了戳李飘蓬:“你教的?”李飘蓬摇头:“不是我。” 公仪蕊抱着二郎小狗,头歪了歪,无锋在他身侧,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