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怅(286)
白胡子不以为然,“佛祖用一只小小烧鸡渡我贪食之欲,此乃善举,哪会求回报。”
他稍作停顿后又说:“人人都想当佛,起初善念都是一相之愿,不计得失,可是越做越多执念越深,都是肉体凡胎,真能不生半点回报之心吗?”
向红瑜就站在不远处,又岂会不知白胡子是在点他,迟疑片刻还是决定装作听不见,把头转向了云裳说:“饭菜上齐了。”
云裳觉得白胡子话里似乎有话,又不知因何而起,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们两眼,也琢磨不透,只好跟着入了座。
四方桌上云裳和向红瑜相对而坐,风娘把碗筷分好后,便先动手把两只鸭腿夹到云裳碗里.
“眼见肚子越来越大,要多补补。”
“只是怎么吃也不见长肉,就怕都长在肚子里那个,到时生产就辛苦了。”
云裳听闻笑道:“你想得太远了。”
“生孩子是大事,方方面面都要想到,才能避免危险。”
“像风娘这样手脚麻利知冷知热的人,应该寻个好婆家。”
白胡子哐啷啷扒拉着碗里的饭,还能抽出间隙夸人,可见他对风娘真是一百个满意。
一阵秋风扫来,屋顶的落叶伴着不知名的野花香扑面而来,几人同时噤了声,好一阵沉默后,风娘放下筷子道。
“我年轻不懂事时跟公主来到了京都,如今一把年岁了,没人要了,嫁娶之事早已不敢奢望,只有他们正当年啊。”
风娘说完,就注视着两个年轻人,像是在怀念年轻时的岁月,又像有点别的意思。
看得白胡子干咳了两声,心说风娘还真是没眼力劲,没眼力劲就罢了,还上赶子把两人往一块凑,这不是找死吗。
“这些事就交给小辈喽,云裳快当娘了,红瑜更年长,而今仕途平稳,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白胡子接下话,一字一句看着向红瑜讲道。
见话题终于还是扯到了自己身上,向红瑜不自然的回了个是。
白胡子明知故问:“有了意中人?”
“有了。”
“哪家的女儿。”
“寒首辅家的。”
“很好,良缘。”
白胡子似乎听得十分舒坦,伸了个心事了结的懒腰。
向红瑜平时的镇定和谈笑自如,在短短几句话后荡然无存,再不紧不慢的语速,也能感觉生硬话语中带着犹豫。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被逼着做了决定。
云裳注意到向红瑜漆黑幽深的瞳孔下,好像有什么无法压制的情绪就要破目而出。
“喜事一桩啊。”
云裳及时打了圆场,虽不知这中间有什么隐情,在这么久的相处下,了解向红瑜是个神仪目明的人,从未有过出格言行。
当下这种眼神和情绪虽转瞬即逝,想必在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向红瑜脸色最终恢复平静,发出了往常那种清脆爽朗的声音。
“孤身一人久了,若不是老师提醒,竟忘了这等终身大事,我明日就去提亲。”
“寒云早就伸长脖子等了,必有好酒好菜招待。”
“如了你的意。”
“如了你娘的意。”
白胡子的话如寒冰凛冽。
向红瑜兀自笑了,不再顾及旁人的目光,背手离去。
从隆兴寺回去,向红瑜好久都没再来,再次回来已是初冬,北方的初冬见不到多少绿色,苍白的远峰高低错落,宛如一幅山水画。
隆兴寺繁华散尽,此时一层薄薄的白雾刚好沉在半山腰和升起的炊烟交融在一起随风欲舞,看起来好不温柔。
向红瑜提着用红纸包着的大包小包,大步胯下了马车,走到寺院门口,目光深长望着里面,沉默了好久。
娘亲重病之时,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踏上这些台阶,把他带到了这里,从此结下不解之缘。
那日天色也如今天这般温柔,和娘一样温柔,哪怕已经无法准确的描绘出娘的音容笑貌,那日的感觉却清晰得铭记于心。
娘忍着不适的身体,一边蹬上石阶一边交待各种细碎繁杂的琐事,还不时把他从出生到那天的每年发生过的大小事都说了一遍。
只是那时向红瑜太年少,不明其意。
向先生在他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人世间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和治不了的病。
他知道娘病了,病得很重,娘把他带到向先生面前,同他一起跪下磕了几个响头后说:“这孩子托付给先生了。”
向红瑜乖巧的磕完头,就被娘捏了捏稚嫩的脸蛋,“若日后入了官门,便要随俗,若只是一介凡夫,随心就好。”
虽听不懂娘话里的意思,为了哄娘开心,他回道:应当如此。
心里还在想,等娘病好了,一定要弄懂其中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