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西娅突然觉得这场对话像是一个高雅的人弹琴给牛听，她的爸爸正是这头粗鄙的牛。她现在深刻理解了为什么枫丹人叫她蛮族公主，爸爸平时在议会里威风十足，大概依靠了大家的风格都有一定的相似性，但在这个瑟内维安面前，显得十分粗鄙。

瑟内维安背后肯定有很多的缘由驱使他提出这么不着调的提议，甚至有命令的成分在里面。爸爸大概能感觉出来，不过他没办法搞懂，搞明白。他好像仗着利撒莱宁跟曼卡里斯的领地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曼卡里斯不大可能被利撒莱宁影响，于是就干脆不打算弄懂，一张嘴就走在瑟内维安的字面意思上，整个人展露出一副划地为王的姿态。

她没想到，自己的爸爸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她过去总觉得，自己的爸爸一直很虚伪。这个虚伪不是指他表里不一，而是在她面前总是表演，从不展露真实的自己。

阿西娅不禁感到羞愧。她把那个国王身份定义住了英罗这个人，让他再也没有任何可能性成为任何其他人，若有这样的趋势，甚至要遭受到厌烦。

也许吧。于自身而言乐观地去看，是英罗习惯了议会，掩藏了自己的实质，等到真实地袒露自己时又显得拙劣。悲观地或者说是现实地去看，是她自己，把那个对最终王权的幻想插到了爸爸身上，把对自己能成为的最好的幻想插在了爸爸身上。

这是真理，还是敏感呢？不管怎么样，也许这便是人身上的共通性吧。我也好，罗列诺也好。都是在别人的身上找自己的影子。又自私又伟大。

第31章 和塞拉的对话

阿西娅在塞拉病房外坐了一天。

罗列诺很忙，英罗很忙，阿莫娅和阿塔娅很忙。阿西娅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因为无人可寻，而感到失落。

她的过去，有无数个这样的日子。她从不觉得那是孤单。她做着自己想做的事，说着自己想说的话。那样随意的模样。

她觉得自己现在可以说是孤单一人了。

就算晚上与爸爸难得有一次家庭聚餐。

我问你啊……

阿西娅望着塞拉，想象着他正听着自己的心声。

你孤单吗？

塞拉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就算他醒过来，就算是在过去，他也许会这么回答：谁能理解谁的孤单呢？你不会觉得自己孤单了别人也会孤单吧。你不会觉得每个人的孤单都是一样的吧？我告诉你，我就算被人捧着，虽然我已经被捧着了，但我心里的孤单丝毫不减，我还要因为回应他们的热情而假装自己。就是因为这些！自认正确，自认聪明的手段，才把我拉出了这个世界，才拉远了这个世界上每一个活着的人。你哪怕一次舍弃那些规矩！

他会这么回答吗？

我们换个话题，塞拉。

我昨天见到了别的王族的人，他跟爸爸拥有的权力相当。他很不一样。他给我带来的感受，就跟我第一次见到那列动力列车一样，就跟我第一次抬头望向宴会厅的穹顶一样。塞拉，你说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是我没见过的，有多少是我没体会过，有多少是被我忽略的，有多少是被我遗弃的。

这也是我第一次在你的病房前坐一天。虽然没包括晚上。

我所认识的，是蒙住眼睛抚摸事物后的描述，我对此坚信不疑，因为我亲自摸过了。这的确不假，没人能质疑这东西的真实性。我亲自摸过。美中不足的，就是我的手不能包住整个事物，就算包住了，也有一部分会从指缝里泄出来。甚至，也是自己觉得自己摸到了。

我不敢再这么肯定了。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我要拿到属于我自己的权力了吧。我后面突然发现，这个权力无论怎么样都是别人赋予给我的，不是能轻易地夺取的。不过你想啊，摘苹果还要先爬树呢。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要了。

就是，很想做些事。很想再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塞拉，我好抱歉。你说对了。你觉得我是国王的孩子，所以无法理解像你这种艰难前进的人。就连我想要看的世界，也不是环游世界的世界，我想要站到的高度，也不是登顶世界最高山。

但如果你不理解我，那我应该也很难理解你。

你如果不敞开你的世界，我也永远是局外人，而且啊，是用规矩刻画你的局外人。

你就是这样的人。

你在意这句话吗？

我可爱的罗列诺一定很在意，他巴不得别人就这么想他，把他固化了。我能这么肯定，因为我也把他固化了。自我能用词语描述他起，我就已经很罪恶了。

我限制了他，也限制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