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要我驯养他(173)
于是舒情想尽可能地醒得久一点,不要让他独自飘零在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她,与他共同被流放。
但九素似乎也并不需要,即便她醒着,他也极少同她交谈。他时常数十年甚至上百年都不发一语,就连她的话,他也不回应。
舒情甚至怀疑他已经不记得该怎么说话了——世间沧海桑田变迁,他独自走过了千山万水,行过了炊烟,也踏过战火,见过朝代更迭、朱楼坍圮,也见到了凡人飞天、平地高楼。
算来已有千年过去,就算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无可厚非啊。
算来……直到她脱离九素的妖魂而去的时候,九素一共同她说过两次话。
第一次,是他们游荡到一处沿海的城市时。那时她的魂魄几乎已经彻底修复完毕,再不复从前的缥缈易散,抬起手来的时候,手掌已然凝实,几乎像是要有实体。
她醒来的时候,九素正坐在一处楼顶上,抬起头,遥望着漫天烟花。这时候的烟花比当年她在昆仑仙都见到的、以道术所制的烟花更美,纷繁灿烂,底下人群熙熙攘攘,看着就是一派欢景。
舒情跟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轻轻赞叹了一声:“真好。”
这种毫无信息量的话,她已经习惯了九素不会回答她,没想到过了一会,烟花即将谢尽的时候,九素轻轻地也回了一句:“嗯,真好。”
这一声太稀薄、太轻微,飘散在漫天烟花的余音里,舒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第二次,是一年以后,舒情的神魂彻底修复完毕以后,首都的一间医院里。
凡人在母腹中时,不过是一团血肉。落地后七日,生灵智、有魂魄,九素打算找一个刚出生,还没有生出魂魄的婴儿,将她的神魂安置进去。
他带着她走过产科的一间又一间病房,想给她找个与神魂相合的新身体。拜现代产科医学所赐,附近所有的产妇都集中在医院里,这新身体并不难找,九素转了几圈,找到了好几个与她神魂相合、而且天生强健、命格吉祥的新生女婴。
他找得很细致,挑完了先天身体和命格,还仗着没人能看见他,偷偷去观察这新生儿的未来家庭——太穷的不行,人际关系太复杂的不行,不想要女孩的更不行。
最好是父母亲人慈爱、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恩怨仇家、家里又有几分闲钱,这样……足以让她度过她想要的、平凡幸福的一生。
最后,他停留在了舒桐的产床前,垂眸望着这个小小的女婴。
他在这里认认真真地找了好几个月,最后才挑中了这一家。父亲赵与清,是个持心清正的读书人,在大学里教书;母亲舒桐就更好了,出身于中医世家,她从前修习丹道,这一世随母亲学医,正适合她。
家境殷实,书香门第,正如她从前想要的那样,这新的人生,她一定会过得很好。
他低下头去,看着仍在沉睡的舒情的神魂。她已经在他妖魂里睡了这么多年,两人几乎融为一体,如今将她分离出去,不啻于撕裂自己的一部分,她也会痛苦万分。
他特意将她的意识封住了,免得她和他一起痛,随后,他俯下身,用自己的额心抵上了女婴的额头。
片刻之后,九素重新站起来。他面上仍然没有表情,仿佛痛苦衰弱之类描述肉体凡胎的字眼都与他不相干,然而透明的妖魂再一次变得模糊而飘摇。
那女婴睁开了眼睛,朝着他笑起来,黑亮的眼底似乎有流转的清光。
九素也无声地微笑起来。他探出手指去触碰女婴的脸庞,自然什么也触碰不到。但是在他心里,他已经触摸过这一世的她的脸,于愿已足。
指尖雪光流转,一个禁制在他手中悄然成形。这禁制没入了她脑海之中,随着禁制落定,前生的所有记忆都随之消失了,女婴如一个全新的生命般,张开嘴大哭起来。
“这一生,再不要被恩仇爱恨负累,”九素轻柔地说,声音犹似情人的低语,“愿你从此心无挂碍,无忧无虑。”
这句话飘散在四下的婴啼声里,幼小的婴孩只顾着哭泣,再也看不见他了。
舒情头痛欲裂。
她看着女孩一年年长大,越来越明艳可爱,按部就班地读书、考试,亲人朋友爱意环绕,所有的烦恼不过是作业太多、排名降低。她成绩不错,又擅长画画,只可惜明明有学医的天赋,却一碰到那些草药就异常抗拒,舒桐拿她没法,也就由着她去。
她分明是个幸福到近乎幸运的女孩子,然而心中隐约的悲惘又是因何而起呢?
梦中那双滴血的瞳孔,又是谁?
舒情挣扎着试图突破禁制的控制,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疑惑笼罩了她,她到底是霞山君,还是从小到大没有经历过什么风浪的幸运的凡女,她自己越来越模糊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