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宝樱站在榻前,他睁了眼,自下而上地看她。那样迷乱的狭长的、噙着霜雾的眼睛,真是好看。
姚宝樱:“你吃酒了?”
张文澜垂下眼,手指一点点爬出榻木,勾住她的衣带。他半真半假地抱怨:“我解决完云野了,许了他一些好处,他不会乱说的。我和他的合作……”
他顿了顿,抬起眼,小心地看她:“只有让他带走高善慈那一次。其他的,我们没有说好。但他现在有求于我……如果你这么在意高善慈,我可以想办法,哄他交出高善慈。”
姚宝樱心想,难道让高善慈落到你手中,成为你威胁我的一个棋子?
算了吧。
不过,她从他的语气,起码看出来:他虽然吃了酒,但不算醉。
姚宝樱木着脸:“我也不是很在意高善慈……主要是你一直骗我。”
张文澜半晌无话,他手上转着她的衣带,非常平静地转了话题:“你送宾客送了很久,我一直等你。我实在无聊,只好喝了一点酒。”
他不想聊他的欺骗。
姚宝樱心中冷笑。
但她眼下要稳住他,不让他发现自己想走的心思,便也不好多得罪他。
姚宝樱深吸一口气,半真半假:“你为什么吃酒?你胸口才受了伤,不能吃酒的。”
她想努力挤出两滴泪,到底挤不出来,只好干巴巴地叹息:“好像自从你我重逢,你总在受伤。不是肩颈出伤,就是手伤,再不济就是发烧……如今胸口又多了伤。”
张文澜静片刻。
他自下而上扬起的眸子,清亮如雨,带着一丝做梦般的笑意。
他玩味:“你关心我呀?”
姚宝樱:“我是觉得你和我犯冲。张大人,我可能克你。”
张文澜躺在榻上,定定看着她半晌,重新闭目。他用手盖住眼睛,道:“我有些醉,头晕。”
“……”姚宝樱哼哼着抱臂,睥睨这个装模作样的人,“如果想睡觉的话,去你自己的床上啊。”
他躺着不动。
姚宝樱抬腿,不轻不重地磕了他一下。
他拉过一旁的被子盖在身上,声音疲惫:“里面很乱,我不愿意去。你若是想睡里面,你去吧。”
里面怎么了?
姚宝樱俯眼看他片刻,起身迈步绕过屏风,进入里间。
姚宝樱适应黑暗后,看到内室,当真被镇住了。
帐子被扯下、被劈开,劈帐子的剑砸在地上,在宝樱进来时,绊了她一下。被剑绊到的少女灵活地往旁边退,又踩到了砚台。她猛低头,正逢月光从窗下透出一片朦胧看着,她看到了砚台压着的纸张,金光流彩。
这是,花笺。
这是张文澜白日塞给她的样式相同的花笺,一张张花笺踩在姚宝樱脚下,姚宝樱往后退,看到了其中一张贴着花瓣,像是……樱桃花的花瓣。
还有,妆奁中的木笄,墙头所挂的棋盘,竖在花瓶后的长剑。林林总总,这里变成了一处混乱场所。
那张床,被褥沾墨,棉絮纷飞,可怜兮兮地搭在床头。
难怪娇贵的张二郎,不肯睡在这里。
这里发生了什么?四处没有打斗痕迹,外间齐整如常,里间变成这样,只能是主人自己弄的吧?他为什么这样?
唔,她不愿想他。越是猜,越会在意;越在意,越流连不定。姚宝樱不愿意做那样的人。
张二郎不愿意睡这样的内室,宝樱自觉自己可以吃苦,没有爱洁的毛病。她将褥子往床下一扔,整个人翻身上床,直接睡在硬木板上。
姚宝樱闭上眼。
她脑海中浮现张文澜夜里刺他自己的那一刀。
她心头一跳。
姚宝樱睁开眼。
她眼睛看到屏风,看到屏风后睡在榻上的青年。她的好耳力,在这种静谧中,甚至听得到他的呼吸声。
姚宝樱再次闭上眼。
过一会儿,姚宝樱脑海中浮现高善慈的面容,她已经不记得高二娘子长什么模样,却记得高二娘子的眼泪。
她烦躁地翻身,面朝墙壁。片刻后,她刷地翻身坐起,重重一捶床。
凭什么?
凭什么张文澜可以睡舒服的床,自己要受这种罪?外间的床本是她的!醉酒就可以任性吗,有病就可以妄为吗?她凭什么让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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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澜安静地复盘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感到一道人影飘到了自己面前。
他看过去。
趴下来的少女反而被他吓一跳。
姚宝樱板着的脸上,神色空白一瞬:“……你没睡啊?”
张文澜:“嗯?”
姚宝樱定定神,凶道:“往里面让一让,我也要睡。”
他挑眉,却乖巧地不置一词,往床里让了让位置。
姚宝樱绷着脸上了榻,她心中默数三个数,便感到身后气息罩过来,张文澜来抱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