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笑音里带着血丝、哽咽、质问、恨怒:“天地杀他,亲人杀他,友人杀他……张漠真的还有活路吗!”
姚宝樱大脑空白。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他是不是知道张漠重伤的原因,他是不是猜出了她与张漠的协议,他是不是……
张文澜静静看着她。
他笑:“好奇怪,姚女侠,我好像看到你在流泪。”
姚宝樱:“你看错了。”
“是啊,我看错了,”张文澜点头,“因为我看到的不是现在的你,是三年前的你。是那场秋雨,血流满地,侍卫环绕,我怎样相求,都留不住的你。我留不住你,也留不住我娘、我爹,留不住我哥……很多年前开始,这些便都是错误。”
最初的泪水,来自那个七岁那年,坐在雨地水洼中,等不到玉霜、等来张节帅的幼年张文澜。如果爹没抱走他,娘将他杀死就好了。
最初的错误,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他早就应该修正错误——
张文澜思考:“我知道你会选赵舜,你会救赵舜。但我还怀着别的想法,在猜,你会不会选别的。再或者,来的人不是你。
“但是来的人,就是你。
“姚女侠,你看,我多了解人性。我知道你们会如何选,猜得到你们会如何选。我布一张网,把所有人都困在我的局里。江湖人疑心我,我娘放大这种疑心,没关系,只要死的人够多,只要所有人都忙起来,就没人有功夫影响我的布局了。
“我娘会派长青去汴京做新的安排。我猜她在汴京一定有合作者,我都猜得到她会选择跟谁合作……没关系,张伯言死的时候,我就布下了局。汴京一定会风云聚变,长青会放大这种变化。所有脱离我计划的人,都要死,都要被困在那里……
“只要所有人安静下来,不影响我的局,我就可以杀了我娘。”
他睫毛轻柔,眸光幽静。既有鬼怪的妖气连连,又有山狐的狡黠清灵。
姚宝樱呆滞看他,他庞大的计划只寥寥几句,就让她窥到了他的野心与疯狂。
他疯了。
她无比确信他在走向自毁之路。
一定发生了她不知道、他不肯说的一些事,让他变成这样。不可能仅仅因为玉霜夫人传递的假情报——“你不能弑母,至少不能是你做。你是朝廷高官……所有事情都没有走到绝路……”
他眼睛像墨水泼散:“所有事情已经到了绝路,我看到了。”
他看到了张漠的死,自己的死,玉霜也会死。
张文澜答非所问:“倘若我一无所有,你还会要我吗?”
姚宝樱尖声:“我不会!绝无可能!所以你不要做错事!”
张文澜不理会她:“我们当然会永远在一起。”
宝樱意识到他的病态,像抓着一根稻草般无所畏惧。如果张漠不在了……他当然会为了抓住她,而无所顾忌。
她先前错了,她以为他不提分手是一种进步,谁知他却走到了另一个极端——他什么也不怕,也什么都不在乎。
少女乌灵眼睛因畏惧而瞠大,她那黑白干净的世界真让他喜欢……她在怕,又在怕他。
张文澜眼中的黑墨搅碎,笑得生戾:“我真是不懂,你到底怕我什么。我的爱就让你这么害怕?
“我想起来了,我有一句话可以说——姚女侠,你知道,我从来没信过你的爱吗?”
姚宝樱一边观察赵舜那边的局势,用眼睛去记那些丝线的位置。她一边用言语来稳住张文澜,时刻准备抽身去救赵舜。
她万没想到,张文澜会来这么一句。
一阵风过,雨水噼里啪啦浇下来,姚宝樱如落汤鸡般,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她有些迷茫地看张文澜。
张文澜弯着眼睛,眼睛却盯着树林中金丝阵中的杀戮,姚宝樱也时不时看一眼,紧张万分。
张文澜说:“药酒致幻,你劝我莫要多饮。可我的幻觉已经扎根——
“此时此刻,一个人告诉我说爱你,一个人告诉我说恨你,说我毁了一切。”
姚宝樱朝前走。
他朝后退,他手中弓弩举起,阻止她靠近。
丝线悬在二人面前,姚宝樱权衡利弊,没有把握闯过去,不让二人任何一人受伤。
他放下了弓,始终轻轻笑:“你想不到,是不是?你不可置信,对不对?你没料到我可笑到了这个地步——
“我毕生追求你的爱,可我不相信你的爱。
“你是为什么来找我的?
“是因为我是钦差啊,我抓了赵舜啊。你看你每一步都在我的设想算计中,如果没了我的算计,你说的什么‘救我’‘带我回家’,这些还会存在么?
“而我又何曾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