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图春华(190)
一种事情彻底脱离掌控的巨大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紧紧包裹,几近窒息。
“好……好……好得很!”谢歆然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甩袖转身,回到殿内。
殿门在她身后合拢,女子脸上强撑的厉色瞬间垮塌,怔怔然跌坐在冰凉的榻上,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她,要杀要剐,何不给个痛快?何必用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方式,日复一日地折磨她。
谢歆然渐渐开始没了食欲,看着桌上的荤腥,她只觉得恶心。
不是饭菜不新鲜,是她自己的问题,她开始怀疑每道菜里都下了毒,银簪试了一遍又一遍,有时勉强吃几口,又全吐了出来。
失眠接踵而至,夜里躺在床上,谢歆然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敲在寂静里,偶尔有巡夜侍卫的脚步声从宫墙外传来,她也会立刻坐起,屏息听着,直到脚步声远去。
烛火摇曳的影子投在壁上
,扭曲晃动,在她眼中,竟似那夜冲天的火光,又似温熹贵妃索命的幽影。
“是她,一定是她......”谢歆然蜷缩在锦被中,捂住耳朵,“死了也不让本宫安生,真是晦气.......”
她在断断续续的自语和咒骂中昏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的风雪似乎稍歇,惨淡的月光勉强穿透厚重的云层,透过窗棂,在殿内洒下清冷而微弱的光辉。
谢歆然正昏昏沉沉间,忽听得靠近门缝的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仿佛是被刻意压抑着,又被夜风小心翼翼地送进了殿内。
“听说了么?洪公公和梁大人......明日午时斩首......”
“唉,树倒猢狲散呐......往日那些跟在洪通海身后喊干爹的如今连影儿都瞧不见了。”
谢歆然赤着脚摸下了床,屏住呼吸偷偷靠近门边。
“谁让他们当跟错了人......就连重华宫的主子娘娘如今都自身难保…听说陛下已然彻底厌弃。”
“废了这么大的功夫,结果贵妃娘娘福大命大没有死,汝阴王更是得胜归来,你说气不气人?”
“谢家也上了请罪疏,划清界限了......”
“这也难怪,都说‘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真到了紧要关头,谁还顾得上谁啊?”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脑袋嗡嗡作响,血液轰的一下涌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外面果然天翻地覆了,父亲抛弃她,陛下厌弃她,荣华富贵皆是过往云烟,如今她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不能再等了,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哪怕只能见陛下一面,陛下若起怜惜之心,或许还有转圜之机。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谢歆然踉跄着扑到衣柜前,翻找许久,终于找出一件嫩粉色的宫装。
从前陛下最爱看她穿这个颜色,总说她艳煞芙蓉,人比花娇,她希冀着这熟悉的颜色,能让陛下触景生情,对她多生出几分怜悯。
谢歆然走到镜前,镜中映出的人影未施粉黛,脸色苍白憔悴,哪还有昔日宠冠六宫的半分风华?
她木然地坐在妆镜前,拿起眉笔,想要细细描画,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罢了……罢了……”手中的螺子黛无力地滚落在妆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顺着面颊滑落。
这般精心打扮,又有谁会再多看一眼?
“妹妹今日气色不好。”一个带着挑衅之意的女声,毫无预兆地在她耳畔响起。
谢歆然猛地回头,厉声喝道:“谁?!”殿内空无一人,只有她自己的回声在梁柱间微弱地回荡,“别装神弄鬼了,有本事就出来!给本宫滚出来!”
女子不受控制地自言自语,起初是低声的辩驳和咒骂,后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利,语无伦次。
殿外经过的宫人远远听见,无不面露骇然,加快脚步绕道而行,私下里交换着眼神,都认定这位昔日骄横的荣嫔,怕是彻底疯了。
温熹贵妃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陛下昨日来看本宫了,还说起你,想知道陛下说了什么吗?”
谢歆然捂住耳朵,声音却从指缝里钻进来:“陛下说,从前就说希望你安分些,你偏不听,如今惹出事来,他倒是巴不得你去死呢……”
“闭嘴!你给我闭嘴!”谢歆然猛地弹起,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在空旷的殿内来回疾走,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异常响亮而瘆人。
那声音停顿了一瞬,随即再次响起,这次却变成了晋元帝那威严而冷漠的语调,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与厌弃:“谢氏,你太让朕失望了。”
“陛下,您来啦!”谢歆然眼睛望着虚空中的某处出神,咧开嘴笑了两声,而后原地转了个圈,语气痴恋,“陛下说过臣妾穿粉色最是鲜艳明媚……臣妾特地找出来穿上了,陛下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