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图春华(194)
“淳嫔娘娘,别来无恙。”褚恒的声音温和,在这空旷的亭子里带着回响,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
康茯苓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恭顺,“殿下金安,妾身如今不过一介待罪之身,当不得娘娘之称。”
褚恒打量着她,目光在她虽然憔悴苍白、却依旧能看出昔日精致轮廓的眉眼间停留片刻,扯了扯嘴角,呼出一团白雾:“娘娘何必妄自菲薄,康家虽倒,可陛下并没有问罪娘娘的意思,娘娘何愁没有机会报仇雪恨,东山再起?”
康茯苓抬眸,直视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温和的面容终于裂开一丝缝隙,“殿下冒险相约,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吧?”
褚恒向前一步,逼近她,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他玄色大氅的边缘几乎要触碰到她的斗篷,“三弟近来可谓是春风得意,平乱有功,姻缘落定,眼看便要成为父皇跟前第一得意之人。我这做兄长的,看着实在是……寝食难安啊。”
他语气依旧平淡,但那双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却比亭外的寒风更刺骨。
“王爷得陛下青睐,是国之幸事,妾身一个戴罪之人,不敢置喙。”康茯苓垂下眼帘,语气保持着最后的谨慎。
“不敢?”褚恒嗤笑一声,笑声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而讽刺,“淳嫔,此地隔墙无耳,不必与本宫虚与委蛇。你康家满门抄斩,你从云端跌落这般境地,皆拜褚霁与那李家女所赐,你心中若无滔天恨意便不会赴本王之约。”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诱惑与蛊惑,“难道你就不想亲眼看着他们也尝尝这跌落尘埃的滋味?”
康茯苓的心脏猛地一缩,眼中压抑了太久的恨意如同决堤的冰河汹涌而出,“妾身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想,可妾身如今一无所有,又能做什么?”
“你瞧,本宫都说了你妄自菲薄,娘娘有的是自己都未必看清的价值。”褚恒目光幽深,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康家树大根深,即便如今失势,总还有些念旧的、或是受过恩惠的门生故就,这些人遍及朝野,若是能善加利用,蚍蜉亦可撼树。”
康茯苓心中一动,直接问道:“殿下需要妾身做什么?”
“很简单。”褚恒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需要在关键的时机,轻轻推一把,让某些事情顺理成章地发生就可以了。”
他言辞隐晦,但康茯苓立刻心领神会。
这是要她做他的暗棋,利用从前父亲的人手构陷罪名,将褚霁和云裳置于死地。
“事成之后,殿下又能允诺什么?”康茯苓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若此事能成,”褚恒缓缓道,“本宫可向你保证,让你离开这比冷宫不如的囚笼,得到一个安稳的栖身之所,至少能够恢复自由,不必再困守于此。”
这话如同在康茯苓冰封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几乎是她无法拒绝且梦寐以求的条件。
褚恒笃定了她不会拒绝,哪怕暂时没有听见答复也丝毫不慌,将目光移向了外头的冰湖。
亭外寒风呼啸得更紧,卷着雪沫扑打在亭柱上。
片刻之后,康茯苓抬起眼,“妾身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只望殿下谨守诺言。”
褚恒脸上露出了真正的的笑容:“放心,本宫对有用之人从不吝啬,至于具体如何行事,自会有人与你联系,回去等着吧。”
“那么,合作愉快,淳嫔娘娘。”褚恒意味深长地看了她最后一眼,不再多言,玄色大氅在风雪中卷起一个利落的弧度,随即迈开步子,踏着积雪,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愈发浓重寒冷的夜色之中,消失在小径尽头。
亭内,只剩下康茯苓一人独立寒风中,望着那冰封的池面,以及池面上方灰暗压抑的天空,心绪早已不知飘向了何处。
*
腊月,祭灶的烟火气尚未散尽,西京的冬夜已被凛冽寒风袭卷。
各衙门虽未封印,但往来官吏的脸上已多了几分节前的松懈。
大皇子褚恒的府邸,书房内地龙烧得暖融,与外间的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
上好的银霜炭无声地燃烧着,散发出松木的淡香,褚恒屏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追随他十余年的心腹幕僚孟纯。
他身着一袭深蓝色暗纹锦袍,外罩玄狐皮坎肩,闲适地靠在黄花梨木圈椅中,手中摩挲着一份刚从通政司暗中誊抄出来的奏报摘要——那是关于汝阴王褚霁受命协理两淮盐政近两月来的大致动向。
“老三的手脚倒是干净。”良久,褚恒才缓缓开口,将那份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笺随意丢在紫檀木大案上,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褒贬,“敲山震虎,分寸拿捏得正好。揪出来的那几个,不过是些无足轻重、平日里连巡抚衙门都进不去的胥吏。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步步为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