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死的第三年+番外(30)
“如果今天是大哥在这里,是他的亡魂重返人世。”裴迹之颤抖着出声,“你能忍住心中想念,什么也不做,只是冷眼旁观,让他回去该去的地方吗?”
梁国公愣在原地,混沌的眼睛里渐渐现出大郎的影子。
他朝气蓬勃、志得意满,朱紫服红地出现在他眼前,他说,“父亲,儿子做了驸马,以后父亲还得给儿子行礼了,你恼不恼?”
又是他更小的时候,和弟弟掐完架,两人站在祠堂里,他把弟弟护在小小的身躯之后,把手心伸到父亲面前,“都是我的错。父亲不要打弟弟了。”
为何沈氏能重返人间,他那向来孝顺乖巧的儿子从不曾有丝毫眷恋,回来瞧一瞧他呢?
为什么离开的人都那么狠心,不肯叫人间窥见他们丝毫幻影,叫他们日夜空空想念。
“易经讲,夫妻是人伦之始,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裴迹之手撑地,两膝颤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儿女之情,不比父子兄弟之情卑劣低下。”
他从地上拾起外袍,披在自己身上,一瘸一拐地迈出了门。
“跪下。”梁国公声音发颤,他必须拦住儿子去做傻事。
裴迹之脚步没停,高声一呼,“回来再跪!我还有要事!”
“把他给我拦住!”梁国公手中拐杖连连杵地。
“谁敢拦我?!”裴迹之红着眼转过头来,盯着自己的父亲,“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半个月前,我从熙春阁拿回来的金坠,是怎么消失在书房的?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梁国公愣在原地,眼神中终于有惊涛骇浪的恐惧。
半个月前,裴迹之在熙春阁妆奁里捡了一块金坠放在床头。第二日却不翼而飞。
想来是儿子的半分异动,都逃不过父母的眼睛。
他们都知道了,他不想活了。
裴迹之转过身去,一面用后背朝父亲招手,用往日调笑的口吻,插科打诨,“母亲还年轻!你们再生一个吧!”
第23章死之后,也要与我同穴?
裴迹之自己偷偷去上了药,换了身干净衣袍。
再回来书房时,推门而入,扬起唇嬉皮笑脸,“沈亦谣!”
沈亦谣从空中一跃而下,看他顶着一张血色尽退,唇色惨白的脸进来。
绕着他看了半圈,轻哼一声,“吃竹笋炒肉了吧。”
说着就要去掀裴迹之的袍子。
裴迹之捂着屁股,连连跳脚,一串动作让他绷不住龇牙咧嘴,“干什么呢!”
“你屁股我又不是没看过。”沈亦谣吸溜了两下,看见裴迹之耳朵通红,没忍住开了个玩笑,“你小时候我还帮你换过尿布呢。”
“沈亦谣!”裴迹之急得耳朵滴血,连连拍自己背后翘起来的袍角。
“啧。”沈亦谣罢了手,“那今日不便出门了,你好生在家里歇着吧。”
“别啊。”裴迹之扯了扯自己衣服,整好幞头,“正事哪儿能耽搁呢?”
事实上逞强是要遭报应的,裴迹之吩咐人套了驴车,自己却不能坐,侧躺在坐垫上,一手撑着头。
驴车比马车更平稳。
但还是回天无力,驴车一颠,裴迹之就忍不住轻“嘶”一声。
好笑又可怜。
沈亦谣悄悄坐过去,让裴迹之的头刚好叠在自己的膝上。
要是能托住他就好了。
她忍不住用手抚着裴迹之的帽脚,在手心一点点揉搓,把织物的纹路揉进手指之中。
她前头确认过了,鬼魂连指纹都没有。
指纹于生人而言,是每个人独一无二的确证。
死了之后,却都一样。管你是王侯将相,还是草民白丁,生而为人的证据,都给你剥得干干净净。
很新奇,也很无力。
“沈亦谣。”裴迹之冷不丁地唤她,情绪不明,“你在心疼我么?”
沈亦谣猛地一惊,手中动作顿时松开。
幞头的帽脚轻飘飘落下,柔软地砸在裴迹之颈边。
她很久没说话,在裴迹之看来是无声的否认。
巍峨山门,白云观前大门紧锁。
看门的两个十六七岁的女冠一见着裴迹之就面色通红,拿了拜帖低头抿着唇偷笑。
收了裴迹之的拜帖,进去不到一刻钟,就带着拜帖出来了。
“观主说不见。让你滚回去。”
滚回去三字说得尤其重,明显是有授意着重强调。
沈亦谣眉头紧锁,趴到面露难色的裴迹之耳边,“你怎么得罪公主了?”
裴迹之挠挠头,有几分尴尬,“你出殡那天,公主来给你做过路祭。”
沈亦谣一惊,“啊!那我可真是极尽哀荣,死得其所了。”
“她把我爹和我训了一顿。”裴迹之嘴角一抽,“说你的葬仪排场太小了。”